刕鹤春自觉对折绾的变化适应得很快。从听闻她是个老实良善人, 到是个软棉花闷葫芦但是有点倔,再到扶不起的阿斗,以及还会疯摔东西的狗脾气——
他都适应了。
人是多变的。他自己是如此, 也不强求别人一个样。他对她这番变化的解释是:骤然富贵。
就好比那些农门贵子,最初也许是谨小慎微的,但一旦到了京都, 有了权势, 日子久了, 就能暴露出本性。或者骄奢淫靡, 或者贪财好色,或好大喜功。
这样的人向来走不远。刕鹤春瞧见过好几个这样科举取仕的举子最后都狼狈而死。他心有余悸, 时常拿来警醒自己。
所以在这般的对比之下, 他觉得折绾的本性就还好。她能在富贵的诱惑之下还能保持住本心——他认为她有在踏踏实实的做事, 一步一步在朝前面走。
而且有时候换个角度想想, 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她觉得自己掌不了中馈,但却愿意接手花草房先学着管事。她觉得自己照顾不了川哥儿, 但却颇有一番育儿经——好几次都劝他耐心,还要找开蒙先生。
听闻她还让于妈妈带着川哥儿去找升哥儿玩了——这也是他所想的, 孩子还是有玩伴比较好。
她走得慢, 却稳得很, 并没有因为骤然富贵就染上了坏毛病。
这也是刕鹤春愿意百般宽恕她的缘由。他觉得折绾还是有长处的。
但他没想过她胆子能这么大!
她竟然还敢撺掇勋国公夫人去闽南买地?
勋国公说的时候他目瞪口呆,说完之后, 只觉得啼笑皆非。
他当着勋国公的面说,“……这, 勋国公夫人被忽悠了多少银子?”
他哪日送些好礼过去, 别让人家平白被诓骗了。
勋国公就觉得刕鹤春这个人很是无趣。他明明是在夸赞刕少夫人,被刕鹤春这么一说, 好像他在告状讥讽似的。
他冷哼一声,喝了一杯酒,似笑非笑的道:“那以后涨了,我是不是还要赔给你啊?”
刕鹤春受了一顿怼,在心里面把勋国公从头骂到脚。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还跟英国公道:“勋国公这个人,怎么得了陛下喜爱的?”
英国公在兵马司任职,跟勋国公打交道少,但同朝为官,还是知晓些底细的,“当年都察院被砍了一地的脑袋,勋国公临危受命,一年未歇,这才将事情捋顺。这个人,能力还是有的,再者说,陛下想学前朝肃宗皇帝有个肯纳谏的好名声,勋国公的性子便也算不得坏了。”
然后顿了顿又问,“听闻你媳妇跟勋国公夫人走得近?”
刕鹤春点点头,也不愿意把房里的事情说给父亲听,便道:“两人性子都安静,便一见如故了。”
英国公:“那就是个能帮得上你的,我便放心了。”
父子两个说话说了好一会,赵氏眼巴巴等了许久,等到丈夫回来了着急问,“鹤春呢?”
英国公:“自然是回苍云阁了。”
他摆摆手,“我还有事情,你若是有事就去叫人唤他。”
赵氏还不是为着川哥儿的事情!她如今是悔死了!
等英国公走后她对着赵妈妈哭,“当初只说送过去几天,如今是抱不回来了。”
赵妈妈:“那日本是要送回来的,怎么……川哥儿会不愿意呢?”
赵氏恶狠狠的道:“估摸着是小折氏和川哥儿身边的于妈妈挑唆的!”
但她却也清楚小折氏和于妈妈不是此事的缘由。她们还不值得自己去忌惮。
她是恼怒儿子的所作所为。他要是答应,其他人算什么东西?
所以她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鹤春不肯把川哥儿给自己养呢?
赵妈妈也摸不着头脑,“奴婢也是不懂了……您养了川哥儿三年,日日操心着,川哥儿从生出来到现在,连个大的头疼脑热也没有,可谓是尽心尽力了。”
“大少爷他……”
他实在是过分了。
但这话她说不得。她只能咬住舌尖,将话又吞回去,笑着道:“会不会是不愿意让您操劳?”
赵氏:“我都累三年了,他不闻不问,好嘛,现在他娶了媳妇,便也不要娘了,就想说我操劳了?”
但她也只跟赵妈妈抱怨,抱怨完还要给儿子找补,“他一个男人懂什么,这里面门道大着呢。”
赵妈妈自然附和,“是,大少爷还是很有孝心的。我听闻他还让大少夫人给您养花呢。”
赵氏心里慰贴多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念川哥儿,越想越伤心,辗转反侧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不能见人,第二天就免儿媳妇们的请安。
但没有提前说,人都到了才让赵妈妈出来说自己身体不适。
折绾站起来就走。回去路上先是受了宋玥娘一顿白眼,但她也不敢再说一些风凉话——折绾猜着,她是被宋夫人和玉姐姐教育过一顿了。
事实证明也没错。宋玥娘被玉岫狠狠的说了一顿,“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阿绾现在正忙着你孙家姐姐的身体。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要是敢给我搅和了,你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宋玥娘也不知道为什么折绾就关乎着孙三娘的身子。她难道是大夫吗?!
但确实被人命这两个字吓住了,不敢给折绾使绊子,只能暗送白眼。
折绾低下头,便叫她白眼“白送”。宋玥娘威风的带着一群管事从她身边而过,想叫她羡慕,但折绾已经跟四姑娘说上话了。
四姑娘如今正在说亲,每次哪家有宴席都要过去凑个数,被人相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她特意跟折绾提起:“是诚意伯家的嫡次子。”
折绾诧异她竟然将此事跟自己说,便问起她对亲事的看法,“你自己觉得如何呢”
上辈子,她是嫁了过去的。诚意伯家不在京都,直到她去世,四姑娘也没有回来。但是几个月会写一封信报平安。
折绾后来掌家,知晓她天高路远一个人在外,需要娘家做支撑,便隔几个月就趁着各种佳节给她送礼。
好心也是换了好心来的。后来素膳病了,四姑娘还专门让人送了江南的土方子来。
折绾一直记得她的这份心。
她把自己记得的说出来:“我曾经听人说过诚意伯家。他家离京都太远了。”
四姑娘后来送回的信里面经常会掺杂着思乡之情。
远嫁的姑娘总是想家的。一出嫁,跟家里人就疏远了,却要挤进另一家的屋子里,装作是最亲近的血缘亲人。
四姑娘那时候信里说,“不习惯。吃的不习惯,用的也不习惯。什么都不习惯,但也觉得有趣,这边跟京都的习俗很不同,新鲜的东西也多。”
她婚后过得不算遭。
夫婿虽然不是很上进,但伯爵之家,即便是分了家也是饿不死的。她自己生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女双全。
跟婆母和妯娌虽然不是亲密无间,但却还算和睦。最大的忧愁是家里的姨娘作妖,夫婿偏袒。
不过最后一次写信来说,她已经将那些姨娘都发卖了。
不为别的,只为着公婆去世,跟大哥分了家,他们分得的宅子变小了,夫婿自己提出的卖姨娘。
“咱们还有这么多孩子,怎么住得下去呢?还是卖了吧。”
和她斗了一辈子的姨娘,竟然就这样没了。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写道:“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只觉得人情惨薄。”
折绾想起她信里面透出的婚后日子,道:“诚意伯的嫡幼子因不是要承爵的,所以并不是那般的长进。”
这回是跟着母亲探亲来京都的,而不是求取功名。
四姑娘惊讶她说得如此直白肯定,不经听得更加认真,“是么?这倒是也没什么,只要人品没问题就好,我们这般的人家,能平平淡淡到寿终正寝就已经很好了。”
折绾:“我还听闻他这个人……很有些花心的毛病。”
“要不,我让你大哥哥去打听打听他的房里有多少人?”
四姑娘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贸然听见这些脸都红了,瞬间又转白,“花心的名头都传到外面了吗?”
折绾也不想吓着她:“那倒是没有。我……我知道你最近在说亲,便找人打听了。”
原来如此。四姑娘真挚的笑了起来,“大嫂嫂,多谢你想着我。”
她来找大嫂嫂果然是找对了。母亲跟她说诚意伯家,她很是犹豫。虽然是伯爵之家,也是嫡子,家中富贵。但到底是离京都太远了。
她的本意也是想托付大嫂嫂替自己打听打听的,没想到大嫂嫂已经默默为她打算过了。
她回去之后跟自己的姨娘商量,“瞧着大嫂嫂的意思,往后他房里的姨娘少不了。”
她的姨娘宽慰:“男人都是这般的,但那些人不过是玩意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四姑娘就不太乐意她这么说。若是连姨娘自己也是这么想,那不是将自己也贬低了进去吗?
……
刕鹤春硬生生三四天没有进苍云阁。即便是勋国公跟他说折绾在看邸报和县志买闽南的地他也没有去管。
随她去吧,看她能折腾出个什么劲来。过了这么多天,虽然他已经不生气了,但也不愿意先去低头。她那个狗脾气就不能改改吗?
别人骤然富贵坏的是秉性,她坏的是脾气!
谁知道折绾竟然在晚间唤松亭来叫他。
“大少夫人说有事情跟您商量。”
刕鹤春本是不想去的。但又顾及勋国公府那边。他断定了她是想要他说说闽南的事情,或是打听消息,或是想让他出银子。
那边的地再是便宜,买少了都不合适。不然一来一回,光是掌柜的月俸钱就不少。
他真以为她是来求救的。他走到半路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她计较其他的了。
所以进了屋,他就建议道:“你本是对勋国公府有恩惠的,但如今让人家出银子,赔银子,这恩情就说不定了。”
就是大富大贵之家,也有因为银子翻脸的。
折绾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本来就不觉得他是天生聪慧了。结果他竟然还很自大。
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若是什么也不懂的她听见这句话,必定是要怀疑自己的。但是折绾无比清楚后面那边的地会涨起来,便不由得对他也低看了几分。
她说,“你怎么会这么肯定呢?你看过闽南的县志,知晓那边适合种什么吗?你跟闽南人交谈过,知晓那边定然涨不起来吗?你知晓朝廷最近十几年对闽南的国政吗?你知晓那边的土地有多少,价钱几何吗?”
刕鹤春好笑,“我为什么要知晓这些?我只知道那是个寸土不生之地。你贸然去买地,是肯定会亏的。”
折绾也笑起来,“刕鹤春,你都不知道我有没有查证,为什么就敢断然是贸然呢?”
见他还要再说,她摆摆手,“亏了也是我的事情,我又不要你的银子。”
刕鹤春:“……”
嗬,还蛮有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