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明奇的声音越来越轻:“离宗之前,我还特意买了几颗驻容养颜的丹药。我应该,不会老得太快。不过十数年后,师姐风华正茂之时,凡人再如何保养容颜,也不会……和仙人一样容颜不衰……”
“我想在师姐记忆里,永远是——现在的年少模样。”
感觉这腿上越来越尖锐的刺痛,桑明奇反倒能朝花盛妙露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他甚至还能意有所指道。
“不过有些人即便容貌再好,若是心肠恶毒,鸡肠小肚,没有一点容人之量,师姐也绝对不能让那种人留在身侧。”
感觉到自己一边手抓住的剑鬼雕像,隐隐有些破防不稳,像是想要直接从毯下钻出,拔剑砍向桑师弟的趋势,花盛妙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不是,桑师弟这里说的负面形容,剑鬼师兄怎么还带自己对号入座的呢?
大师兄就一点也不……
然而看着桑明奇头顶若有似无蔓延上的一道银丝,花盛妙陡然郑重道。
“我身边不可能有师弟说的这种小人。对了师弟,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为了桑明奇的生命安全着想,她最后不留情面地将欲言又止,好像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的桑明奇,赶回到了他自己的帐子中。
然而回想到刚刚夏侯靖说的那些话,她又隐约感觉到那位夏侯将军,像是知道些什么桑师弟不知道的内情。
“师兄,我们出去散散心,顺便找那位夏侯将军再单独聊一聊。”
见孟春邈答应下来后,花盛妙眼疾手快地将抱着她的手指,死活不肯撒手的剑鬼雕像,用月线包裹着,放在自己的肩上,这才终于让两人都能安静下来。
夏侯靖在不远的山坡上喝酒,他带领的那些士卒比起活人,更像是一群遵守着命令行动的死物,他们在帐外组成严密的守夜队列,将几处帐子围得密不透风。
花盛妙还是努力向夏侯靖招手,引起他的注意后,方才能从那些士卒的护卫中走出来。
“夏侯将军,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夏侯靖沉默了一下,拿出了一樽偏小的酒杯,里面盛着晶亮的水液。
他递给了眼前的少女。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花盛妙自己。
等等,她就只是客套一下,真的不是要陪他喝酒的意思啊。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夏侯靖主动道:“这不是酒。”
杯中确实没有透出多少酒香,反而有点甜丝丝的香气。
她试探性地抿了一口。
果然,杯中好像是放了糖的蜜水,不太甜,却有一种清凉通透,甘甜沁脾的感觉。
“将军,这是什么水?”
夏侯靖沉声道:“此地的村人养过蜂,只需要在井水中加一点蜜,就是很好的蜜水。”
“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却因为感念我守卫桑国的恩德,在我离开此地后,每年都会将收获的蜜糖送到将军府中。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到将军府,可是现在,即便我回到将军府中,我也不会再收到他们所赠的蜜糖。日后,我也无颜再喝他们当年所赠之礼。”
花盛妙顿时感觉到自己手中的酒杯,似乎变得格外沉甸甸。
她委婉道:“夏侯将军,其实桑师弟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若是您能将刚刚说的这些话,都说给他听,或许他就不会对您的劝告有这么大的抵触。”
夏侯靖似乎又沉默了片刻。
“我不想和他说这些,我也不想看见他的那张脸。”
花盛妙有些疑惑,夏侯靖刚刚不是还说,桑明奇和桑国的开国之君长得很像,现在又说他讨厌桑师弟的这张脸,难道说,夏侯将军对那位桑国太祖,存着什么怨怼之情?
花盛妙轻声问道:“将军,是讨厌桑师弟的面相,太像桑朝的开国太祖吗?”
夏侯靖陡然开口,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丢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惊雷之语。
“我曾经,是个飞贼。”
“我无父无母,做过乞儿,也做过飞贼,没有什么廉耻之心。”
“桑国太祖,曾经住在我隔壁,他是个瘸子,父母早亡,手指有缺,面容畸怪,住着一间破风的茅屋,耕着几亩田。我那时最喜欢偷他家的粮食,因为只有他被偷了东西,不会吱声,也不敢惹事,下次还会把粮食放回我曾经偷的位置。”
花盛妙想了想桑师弟的那张脸,怎么想也觉得和面容畸怪这几个字扯不上联系,但看着夏侯将军沉浸在回忆中的模样,她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前朝有挑拣人皮裁衣的选衣官,他们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抓人,最后选中了我,我走投无路之下,逃入了他的家中。他发现了我,却没有在选衣官搜查的时候,供出我的影踪,还将我藏到了山中的地窟之中。”
“他是个烂好心的善人,村子里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他来往,所有人都叫他桑阿丑,他平日里也默认这个称呼。可是这样一个身体有缺之人,不仅在选衣官搜查下,收留了我这个飞贼,还收留了被选衣官看上的许多流民。”
“选衣官看不上桑阿丑的人皮,反倒让他成为了最不怕被捉走的人。我们这些人在地窟里,胆战心惊地吃着他囤在地库中的粮。后来,也没人再叫他桑阿丑,而是叫他桑大哥。”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有些励志的,好人有好报的故事。
可看着夏侯靖越发冷漠如铁的神情,花盛妙预感到后续的发展一定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