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椿亲耳听到张娘子说要向自己道歉, 心里却没甚好高兴的。
这世上岂有挨了揍的人,向揍自己的人道歉的道理?
但凡有,说明这个挨了揍的人必定所图甚大。
确切点说, 应该是这个挨了揍的人背后的人, 所图甚大。
张娘子明显就是个马前卒,是被程家派出来试探自己深浅的。
如果自己如原主那般, 听从姜河的劝说,进京后一改从前的泼辣作风, 尽量不与人起争执, 凡事能忍让就忍让。
程家人见让原主丢脸不成,肯定会再生其他计策。
其实在来正院的路上, 姜椿心里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
原主真的是单纯因为铺子与范家肉铺相邻, 与范屠夫日久生情, 这才给宋时桉戴绿帽的吗?
这其中会不会有程家人的手笔?
毕竟, 不管是在小地方还是京城,屠户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在贫民百姓里头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范屠夫想娶甚样的小娘子娶不到?至于跟个有夫之妇搅合到一起吗?
这倒是其次。
最重要的一点,西市做买卖的商户个个都是人精,彼此间消息又灵通, 范屠夫不可能不晓得原主这个有夫之妇乃是宋家的大奶奶,太子爷的舅子媳妇。
他有几条命, 敢招惹这样一个大麻烦?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但如果他被程家人拿捏住了把柄, 或是有亲人被程家人攥在手里,那么他这样的行径就说得通了。
当初姜椿写这本书的时候,因为主角是钟文谨, 原主又甚少跟她这个妯娌打交道,所以很多事情钟文谨都是道听途说的, 相关剧情直接一笔带过。
原主究竟是如何与范屠夫搞到一起去的,别说钟文谨不晓得,就连姜椿这个作者本人,其实也不晓得。
但根据姜椿在这个世界生活两年的经验来看,很多原著里未提及的内容,天道或是世界法则会自动予以补全,好让事情变得合情合理。
所以,原主红杏出墙这茬,多半就是程家人做的一个局。
目的嘛,就是搞掉原主这个宋家大奶奶,好给程大姑娘程文沅腾位置。
至于程家为何不从宋时桉这头下功夫?
那当然是因为宋时桉软硬不吃,根本不理会这一套,半点好脸色都不给他们。
所以程家人只能从姜椿这头下手。
可惜他们错估了宋时桉这个人,没料到即便真搞掉了原主,宋时桉也不肯续娶程文沅。
他甚至终其一生都未再续娶其他女子。
也不知程家人有没有后悔自家搞掉原主的方式太过下作,以致于让宋时桉对所有女子都失去了信任?
至于她们今儿登门道歉的目的,姜椿大概也猜到了。
程家人大概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莽,二话不说就将张娘子胖揍一顿,甚至还迁怒王娘子,给她也来了几脚。
这事儿顿时变得难办起来。
他们程家还算计着重新将宋时桉这个乘龙快婿捞到手呢,两家关系不能闹太僵,所以不可能唆使御史参他一本。
只能让女眷出面解决。
但如果程大太太领着孙太太跟张娘子上门兴师问罪的话,姜椿或许会没脸,但同时也会让程宋两家的关系变得很糟糕。
思来想去,最终她们决定以退为进,选择登门道歉,以彰显自家的气度,缓和程宋两家因退亲而闹僵的关系。
至于如此行径是否委屈了张娘子?
这显然不在程家考虑范围内。
包括孙程远嫡亲的姑母程大太太,也不觉得让侄媳妇张娘子受点委屈算甚大事儿。
比起侄媳妇的脸面,当然还是自己女儿的幸福以及程家的远大前程更重要。
要知道如今燕王被立为太子,宋时桉成了太子爷的小舅子,未来太子登基为帝,宋时桉就是国舅爷。
如果程家与宋家结为亲家,程家就是国舅爷的岳家,新帝就算看在自己小舅子的脸面上,也会多多照拂程家。
到时程家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理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后,姜椿也没给张娘子甚好脸色,冷笑一声:“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说,你是打算跟我玩不打不相识的套路,借机跟我拉近关系,当我的好闺蜜,然后偷摸给我下绝育药或者慢性毒药?
还是说你打算踩着我这个莽妇的头,给自己营造出全京城第一有涵养贵妇的好名声?”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姜椿“啪”地一巴掌拍到高几上。
直接将高几给拍了个稀巴烂,上头搁着的盖碗滚落到地上,“咔嚓咔嚓”几声脆响,摔成了好几瓣。
她冷声道:“你们这是拿我当傻子呢?”
张娘子吓得脖子一缩,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姜椿下一巴掌拍的就是自己。
程大姑娘“艺高人胆大”,替张娘子开口解释道:“姜娘子你误会了,表嫂是诚心来向娘子致歉的……”
姜椿斜眼看她,似笑非笑道:“张娘子是诚心来向我致歉的,那程大姑娘又是来做甚的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宋家被抄家,宋家人被囚禁的囚禁,被抓进天牢的抓进天牢,作为宋家姻亲的程家人干了什么呢?
程家人忙不迭托关系将定情信物跟庚帖送给天牢里的宋时桉,解除了他跟程大姑娘你的婚约,免得自家受到牵连。
这我倒也能理解,毕竟嫌贫爱富捧高踩低乃人之常情嘛。
但人好歹有些自知之明,身为宋时桉未婚妻的你,今儿竟然有脸上宋家门来,是觉得宋家人好脾性,不会当场给你甩脸子?
还是说,你心里存着甚见不得人的念头,想要跟我抢夫君?”
姜椿歪头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那平滑如东华大街石板路的身前尤其长。
然后轻蔑一笑:“也不掂量掂量你这小女娃一样的身板,够不够我一拳打的!”
程大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根本维持不住她大家闺秀的涵养,直接黑沉下了脸。
姜椿没再理会她,而是转头看向庄氏,笑嘻嘻道:“母亲,您还不叫人送客,是想留下程大姑娘这个退了您儿子亲事的前未婚妻,给儿媳妇我当姐妹吗?
我倒是没所谓,多个伺候我洗脚出恭的小妾,还省了我买丫鬟的银钱呢,就是不晓得人家程大姑娘愿不愿意做妾呢?”
不等庄氏回应,程大姑娘“忽”地一下站起来,怒道:“姜娘子,你不要太过分,你怎能如此羞辱我?”
程大太太也一脸愤怒地看着庄氏:“庄姐姐你就任由儿媳妇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污言秽语?若是叫外头人知道了,岂不笑话宋家没规矩?”
“哎哟哟。”姜椿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好笑道:“分明是你们男娼女盗一肚子见不得人的算计,倒还有脸说我?
要不是有利所图,你们会屈尊降贵来向我这个打了人的乡下杀猪女道歉?
真是当了女表子还想立牌坊,又当又立给你们玩明白了呢。”
庄氏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轻咳一声,喝止道:“椿娘,够了。”
姜椿撇撇嘴,不让说就不让说呗,正好她也说累了。
钟文谨适时递上自己的盖碗:“大嫂喝茶,这盖碗干净的,我没碰过。”
姜椿接过来,掀开碗盖灌了一大口茶水,然后抬手抚了一把钟文谨脑后的燕尾,笑呵呵道:“还是二弟妹贴心。”
庄氏嘴角抽了抽,别开目光,对程大太太笑道:“甚道歉不道歉的,程太太你莫要折煞我们家椿娘了。
前儿那事,是张娘子非议我儿子在先,椿娘揍人在后,两边算是扯平了。
程大太太你今儿却带着张娘子登门道歉,委实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们家椿娘也不敢受。
不然外头人晓得了,只怕要说我们椿娘得理不饶人。
我们椿娘虽然是个豁达的人儿,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名,但我这个当长辈的却不能不替她在意。
所以,为了我们椿娘的名声着想,还请程大太太莫要再提道歉不道歉的话了。”
不等程大太太回应,她就立时端起茶盏来,一脸为难地笑道:“如今家里千头万绪,一堆杂事等着料理,我就不多留几位了。”
庄氏一口一个“我们椿娘”,听得姜椿十分舒心。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起码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维护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嘛。
看来自己的红枣跟银耳没白送。
要不,回头再让人给她送包燕窝来?
这叫投桃报李嘛。
程大太太被人捧惯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赶客的,顿时火冒三丈。
才要发作,就被程文沅拽住了袖子。
程文沅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她淡定道:“母亲,既然大太太还有事要忙,咱们也不好多打扰,就先告辞。”
程大太太听了女儿这番话,稍微冷静了些,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对庄氏道:“那我们就不多打扰庄姐姐了,告辞。”
*
回去的马车上,程文沅边拿帕子拭泪边控诉道:“当初宋家出事,我原不同意退婚,偏你们怕受牵连,急匆匆地将婚给退了。
若非你们如此鲁莽行事,我如今又岂会沦落到受一个乡下杀猪女羞辱的境地?”
程大太太讪笑,果断将锅推给自己相公,也拿帕子拭泪道:“你父亲那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最是胆小怕事,当初我不是没劝过他再等等,横竖你年纪尚小,退婚之事不急于一时,偏他不听。”
程文沅垂泪不语。
退婚非她所愿,当初是她太怯懦,觉得自己一个小娘子如何拗得过父母?
但后来她用绝食的法子,拒绝了一门又一门家里给说的亲事后,才发现其实自己是能拗得过父母的,只要肯豁出命去。
如果当初宋家出事后,自己有这个魄力,这会子宋家平反,自己这个不离不弃的未婚妻,不但能风风光光地嫁给宋时桉,在宋家也能横着走。
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