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山,桑森没再和秦扶清争执的时间,一片用木头建成的房屋,有土匪在外守着,手持火把,将四周一切都照的亮堂。
桑森走上楼梯,到了大堂外,叫人道:“伊夫人,大当家的丹药我拿来了。”
“送进来吧。”一道喑哑的女声响起,像是吞过玻璃渣一样给人一种破碎之感。
山寨里竟然有女人?听起来地位还不低。不过秦扶清从未见过这位伊夫人。
桑森给秦扶清使一个眼神,做口型道:“你进去。”
秦扶清:“?”他脑子里升起一个问号。
他跨过高门槛之前,出声道:“伊夫人,玄鹤道长并未亲自前来,特让我为您奉上丹药。”
里面停顿一秒,便疲惫道:“进来吧。”
秦扶清跨过门槛,屋里铺着厚厚的毛皮,山间的寒冷被阻隔在外,箱笼上燃着龙涎香,依旧掩盖不住一股淡淡的铁锈气息。
进入房间之后,秦扶清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人的本能让他察觉到危机,只能更加小心翼翼。
沿着毛地毯,经过珍珠串成的流朱,秦扶清总算抵达伊夫人所在的房间。
最先入眼的,便是房间右侧一个铁笼子,里面关押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若非那一身衣服,秦扶清简直认不出这是个人来。
他四肢尽数被人卸下。
汉书中记载,刘邦死后,吕雉将其宠妃戚夫人做成人彘。
秦扶清竟然在这里看见了人彘。
就算他见过死人,可眼前这一幕给他带来的震撼更大。
秦扶清脚步踉跄,胃里一酸,差点吐出来。
他连忙捂住嘴,手里的药瓶却因此滚落,咕噜噜向前滚去,直到被一只女人的鞋子踩住。
“呵,害怕了?”伊夫人的声音就像是神话里阴寒的蛇怪,给人一种雌雄莫辨之感。
秦扶清身后出了一片冷汗,脑子急速地转着弯,最后还是诚实道:“第,第一次见,有些害怕。”
“你就是自愿上山做山匪的读书人,秦唤是吧?”
秦扶清惊讶地抬头,便撞见一张极其艳丽的脸。伊夫人生了一张不俗的容颜,却身着白衣,从头到脚,尽是缟素。
她那双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看向秦扶清时隐隐透着些红光。
秦扶清没有隐瞒,点头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悄摸摸往一旁站远了些,这些小动作肯定被伊夫人看见了。
伊夫人顺着他的动作看向铁笼,忽然间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呻吟,“给我!”
她朝秦扶清伸出手,秦扶清连忙把药瓶递给她。
伊夫人拔下木塞,急切地把药丸倒在手上,可她的手却一直在颤抖,药丸滚落毛毯之中,沾了血污。
她狼狈地摔在地上,在毛毯里找来找去:“药呢?”
秦扶清帮她捡起药,并送到她嘴里。
玄鹤道长练的药很不一般,就像那日救了陈老汉一样,伊夫人一颗药下肚,很快就恢复平静。
她因疼痛而绷紧的身子逐渐放松,瘫软在地,汗湿的长发披散在地上,一身缟素,嘴唇和眼珠却是艳丽的红色。
“你为什么上山?”她像是在问秦扶清,眼睛却一直看着铁笼子里一动不动的人彘。
秦扶清道:“夫人想听什么答案呢,我骗得了其他人,却不想骗夫人。”
伊夫人如置梦境之中,好半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等秦扶清以为她睡着时,伊夫人道:“假话。”
“那我是自愿上山的。”
又是漫长的沉默,伊夫人困顿极了,却又不肯睡去,像是有什么执念一般。
沉默像是燃烧的龙涎香,一缕缕向屋子里扩散。
秦扶清跪坐在地毯上,给伊夫人擦去额上的汗渍。
伊夫人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他怎么还不出来!”
外面,铜锤气愤地踢着大树,远远地看一眼伊夫人房屋的方向,依旧大门紧闭。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都快叫山里的蚊子给喝干血了!
铜锤也恶意的想,寨主刚被那毒女人给弄死,她该不会是独守空房寂寞了,看上秦唤那个白脸书生了吧?
转念一想,三当家对那女人情真意切,哪里比不过一个白脸书生,伊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心里烦躁,桑森给铜锤一巴掌,“别废话,咱们先回去。”
“当家的,你不是找伊夫人还有事吗?”
“做我的手下,少问多做,不要废话。”
秦扶清在伊夫人房里跪坐了一夜,始终守在伊夫人身旁。他并非没尝试起身,只是想要挪动跪麻的双腿而已,奈何伊夫人警觉性惊人,他稍微一动,伊夫人就睁开猩红的双眼。
最后他只能改换成盘腿打坐。
伊夫人一夜好梦,醒来时迷茫地看着屋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山林里的啾啾鸟鸣,宁静恍如隔世,就像是从长久的噩梦之中短暂地获得了安宁的休息。一切都变得恍惚了。
可很快,意识归位,尹红雪才想到自己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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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熊窝窝岭,做了山寨首领的压寨夫人,前不久刚用法子干掉她的合法夫君,然后……她要复仇。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把害她沦落至此的人全都杀死。
伊夫人坐起身来,像是安静的猫咪,并未惊动秦扶清。
她审视着眼前的少年,十三四岁,和她胞弟一般大的年纪。所以在他身边,才终于能得到一次久违的安睡吗?
伊夫人起身,然后一脚把秦扶清给踢歪倒。
“起来。”
秦扶清跌的四仰八叉,下一秒看见笼子里的死人头,被吓清醒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躲远一些。
伊夫人见状,咯咯笑得开心,她饶有趣味地走到铁笼子旁,用脚尖使劲碾着死人脸,那人不知尸僵多久,她又不解恨地把身子都给踢歪了,才收回脚。
“贱人,真是该死,居然这么不经折腾,轻而易举就死了,我还没能一丝一丝扯下他身上的肉呢!”
白天的伊夫人,随着阳光出现,好像比夜里的更加危险躁动。她一刻都不能停止下来,嘴里喋喋不休地咒骂,恨极时,又将那死透的尸体扯出来,试图折磨。
屏风后面简直摆了一个刑具台,剃刀上似乎还夹带着一条血肉。
秦扶清联想到耳朵都被割掉的人,又有些想吐了。
他尽量蜷缩着,不引起伊夫人的注意,直到缩到角落里。
伊夫人像个神经病,在那自言自语,自顾自地咒骂,她哭着骂着,将那残尸折磨的不成样子,她浑身缟素也被染上黑红的血污。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伊夫人似乎才想起正事:“桑森!桑森人呢—”
桑森很快就来了,他进入房间,看见浑身血衣的女人,也不敢直视,“伊夫人,您叫我何事?”
伊夫人哭哭啼啼道:“寨主昨日不小心病死,此事也该告诉寨子里的兄弟,今日你召集诸位兄弟回来,我来说就好。”
桑森虽早知道此事,也与她商定好后续谋划的细节。可这会儿看她哭的情真意切,也觉得她难免有几分在心。心中竟有些钝痛。
答应下来后,伊夫人对他道:“你快叫人打口薄棺来,将我夫君的尸首给收拢好,天气热,莫要放臭了。”
角落里的秦扶清:“?”
随后,他眼睁睁看着桑森带人抬了棺材进来,原来在另一边房屋里,就在他背后,昨夜还藏着另一具尸体。
他不由得暗骂,伊夫人是有什么恋尸癖吗?常人吓都吓死了,她却如此……
也难怪桑森都怕她三分。
桑森把一切都处理好,伊夫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没她吩咐,也没人收拢铁笼子里的尸首。
她咬着指尖,把指尖咬的都流出血来,又在那尖叫着喊:“桑森!”
桑森赶来,她急迫问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山!你答应我的!”
桑森闻言,立马看向角落里的秦扶清,神情冷淡道:“我和伊夫人有话谈,无关人等滚出去。”
伊夫人疑惑地看着秦扶清滚出去的背影,好像她弟弟啊。
下一秒,桑森又柔了一张脸,哄着伊夫人道:“红雪,很快就好了,你再等等。”
尹红雪等不了,她一闭眼就是漫天的血色和哭嚎,她尹家上下一把八十口人啊,家中男丁人头在菜市口滚落那日,蜿蜒流的血将地面都染红了,冲洗三天都未冲干净。
她可怜的幼弟人头滚落,正落到她脚下。
她姐姐腹中还怀着孩子,不过是回娘家休养,竟然也受到牵连。
她娘,她妹妹,她爹,她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