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不知公孙佳的难处, 自家人却知自家事,无论是单良还是彭犀也都在为这件事犯愁。
单良是铁杆儿的公孙党, 脑子里已推演了百八十条如何保住妹妹的地位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现在就给妹妹确定继承人的身份,比着公孙佳当年的情况,先把“定襄侯”的身份给她坐实了!如果不行,退而求其次,赶紧再给她养个童养媳是正经。看妹妹这身子骨,生育肯定不像公孙佳那样艰难。
彭犀却不这样想,他认为, 关键还是“权”, 得妹妹自己立起来, 现在看起来她的情况还是不错的, 那就得锻炼。“女公子不同于别家子弟,他们可以读书、可以隐居、可以游学求名, 他们等到三十岁、四十岁再挟名出仕也不迟,甚至可以联姻, 借岳家之势而起。女公子没有这样的机会。要趁早令女公子掌权。”
这两人的观点都有道理, 公孙佳认为, 最好是双管齐下, 袭爵这个目前稍有难度,任职这个她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办法——给塞进宫廷的卫队里。
妹妹的年龄不大, 还是应该好好读书的时候, 芝室里的同学们也都与她情况仿佛, 公孙佳在他这个年纪,钟祥也是让她读书学习的。公孙佳思忖再三,写了个条子, 先给她挂上了名,让她负责其中一个小队。妹妹主要任务还是读书,但是要往宫廷里轮班。
钟秀娥很心疼外孙女:“这样是不是重了些?她还小呢,正在长个儿的时候。就挂个名,人不去,不行吗?”
公孙佳道:“她以后想要做个人,不被随便什么人作践了,就得吃这个苦,该她干的就得都干了。我要是不想要个败家子,就得狠下这个心!她扛住了,成人,扛不住,大家一起完蛋!”
钟秀娥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吗?”
公孙佳把手往皇宫的方向一指,钟秀娥也叹气了:“是啊,那一个,不定真儿啊!小时候我看他还好,怎么到现在,这不对劲儿啊!我说一句你别生气啊,这不是他的脾气。”
公孙佳道:“我小时候也很安静呢。”
钟秀娥怪异地看了女儿一眼:“你现在也很好啊!”钟家人的通病,自己的孩子是千好万好的,即便不好,那也只能自己说,是绝不允许别人说的。钟秀娥看公孙佳,那就是很好很好的。
一把年纪被亲娘给表扬了,公孙佳心里生出一股以前没有感受过的美意,笑道:“嗯,我还会好下去呢!”
钟秀娥看她笑了,自己也就高兴了,也就不跟女儿提什么反对意见了,说:“那我得给妹妹好好补补了,昨天贺州老家给你外婆送了好些好东西!你等着!”
公孙佳道:“好。”
家里有一个钟秀娥,人人的日子过得就比以前舒服得多。公孙佳把妹妹的职务安排了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大动作了,朝里朝外能劳动她的大事也不多,都是些习惯了的小事,她也不去主动生事。
公孙佳这些年来不但攒下了不少部将,各级官员也有一把子亲信,有巡边时记下的,有坐镇雍邑时选出来的,也有在京城栽培的。这些人初期是在北方任职,后来渐渐调动,也有离了北方范围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老实低头干活,出了成绩就按时按点地晋升。只要是认真做事的,都不用担心前途,至少不用担心退路。
这显得她分外的安静。
这样的她给了一个感觉:这是贺州派的老路数了,杀人头抢军功,完事儿躺在功劳簿上吃喝享受。
大家还都挺喜欢的。总比来一个争权的强!御史们闲来无事弹劾一下“奢侈”或者“不守法规”,也都不是什么大事。随着盐税的推进,国库日渐丰盈,京城权贵的生活也日渐的奢靡了起来。被弹劾奢侈算事儿?不被弹劾才要反省一下自家是不是太寒酸了!
公孙佳有的是钱,比起动辄“侵占民田”的人,她简直堪称楷模了,所以弹劾她只是捎带的。如今的御史也换了一茬,他们闲得没事眼睛往梁平等“新贵”身上盯,越是“新人”越容易犯错也就越容易被当成业绩来刷。御史弹劾一遍,章嶟再开恩维护一回,弄得热闹非凡。
天地良心,贺州泥腿子们万没想到自己也有抱着胳膊指指点点说别人是“暴发户不懂规矩”的一天。不过,只要不来折腾他们,那就随便,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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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大长公主的生日又到了。
老太太过了九十大寿之后,每年儿孙们都要为她贺寿。老人做寿,整寿是大办,到了她这个身份地位,又这个年纪了,过一年少一年,儿孙们为她高兴,年年给她操办。
每逢这个时候,就是许多人求情的好时候。小事儿,老太太自己就给办了,大点的事儿,这不家里还看着好些能说得上话的人么?无论是钟源还是公孙佳,都与老太太很亲近,她老人家一句话,比皇后的话都好使——皇后也不能冲外朝下旨,也得通过朝臣,朝臣买皇后账的还不太多呢。这兄妹俩是自己就能写条子的主儿。
今年,大长公主的生日依旧是十分热闹。还没到正式的日子,各路来送礼的队伍就已经堵满了整条街。钟源还说不要太铺张,但是在生日前一天就摆开了流水席,儿女们竟相给大长公主往京中的寺庙道观里布施。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人们早早地就赶到了坊内,有些人甚至打定主意就在这儿熬一宿了。连带的,附近做小买卖的人都跟着小赚了一笔。
大长公主儿孙满堂,迎客的、招待的、维持秩序的,井井有条。各路姻亲都陆续赶来,公孙佳是外孙女儿,赵司翰至今在外人眼里还是她女婿、延安郡王就更是真正的女婿,钟源又是亲孙子,江平章本人与大长公主不是亲家,但他的一个孙女嫁入了钟家,做了钟泰的儿媳妇。政事堂差点摆出了一同请假、无人值守的加工,最后是江平章抽签输了留在了宫里。
府内张灯结彩,侍女、仆从们都换上了新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钟府气势之盛,比起当年胡老太妃做寿也差不多了。所差的就是一个皇帝亲至。纵使老太妃做寿,也不是回回都有皇帝来的,算是扯平。
再往内,老太太满头银发,扶着鸠杖,笑眯眯地看着满堂儿孙,走着走着又嫌鸠杖碍事,塞给了丫环:“给我拿着。”回头叫“阿羽呢?”又问“妹妹呢?是不是还在宫里当值呐?!没给孩子请假吗?”
公孙佳被嫂子们推了一把,无奈地道:“那不是在跟阿黎玩儿吗?”
大长公主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宝贝大曾孙,招呼钟黎:“阿黎啊,你们俩到我这儿来说话。”
钟黎正在跟妹妹讲点宫中行走的经验呢,两人一齐被薅到了面前,正事就没得说了,陪着老太太玩儿。老太太也不用他们干什么,看着他们就很是心满意足了。
大长公主一直问妹妹:“在宫里吃得好吗?累不累?我看看,都瘦了。”
这兔崽子居然说:“挺有意思的!不累!我是正在长个儿呢,我都跟阿娘一般高了!我再长长就比她高了,我胳膊比她的粗了呢。”
公孙佳道:“怎么?个头比我高你还能造反呐?”
大长公主斥道:“胡说什么?我看妹妹这样就很好。”老人家心里门儿清,妹妹好不好很重要!健康,个儿高,力气大,好,特别的好!大长公主连带的看元铮都顺眼了很多,元铮不管来历怎么样,这孩子生得好啊!个头又高,身体又壮,可以可以的。
她给完了公孙佳白眼,就给了人家父女俩笑脸,看得公孙佳心里极其不平衡,扯着延福公主的袖子说:“嫂嫂!你看!”把延福公主乐得前仰后合。一时钟佑霖也踱了过来:“哎哟,不宝贝了呀?”
公孙佳不能对老太太怎么样,却很好地威胁了他:“你等着,再笑我给你调出京去!”钟佑霖摇头吐舌,对一边的江仙仙说:“嫂嫂,你看看她!”他媳妇儿是容瑜,他也得管江仙仙叫嫂子。江仙仙一向与公孙佳交好,由公孙佳,江仙仙与公主们也混了个脸熟。延福公主对她说:“这下知道了吧?‘嫂嫂’两个字,他们才不白叫你呢!”
说得江仙仙也乐了,说钟佑霖:“你们出去游历也不算坏事呀。”把钟佑霖吓得连连讨饶。
谈笑间,席面也准备好了,又有歌舞、杂耍之类。妹妹与钟黎两个掺着大长公主正待入席,门上钟泰飞快地跑了过来:“东宫到了!”
说东宫不说太子,是因为两口子都来了!
这下更热闹了。老太太又有了新宠——太子夫妇,这是娘家的希望啊!她一手一个,说:“好!好!”入席也拖着这两个人。钟黎与妹妹倒无所谓,又凑一块儿嘀咕去了,公孙佳看着新一代的兄妹俩,也是非常的欣慰。延福公主看着也高兴,还要说公孙佳:“喏,妹妹就大气,也不闹着说,太婆又有新喜欢的人了。”
公孙佳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啦?”
姑嫂二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打闹起来,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姑嫂戏闹没什么两样。
太子才随大长公主入席,门上又疯了一样地来报——陛下驾到!
章嶟登基之后风格与父祖迥然不同,太祖经常出宫往外串门,去得最多的就是姨妈家,太宗登基之后串门比较少,做太子的时候没少出宫。到了章嶟,他在宫外没什么亲戚,朋友也少,很少出去到别人家里。与钟家的关系也不如前两位帝王那么密切,到得就更少了。
他是真正的稀客!
大长公主道:“哎哟,快些迎接!”
她才站了起来,接过鸠杖要迈步,就听又有小声回报:“带着淑妃娘娘和……”人一家四口来了!
大长公主才跩开的步子又停了下来:“啥?皇后呢?”
皇后没来,打从大街上数着仪仗的规模就知道来了多少人,就一家四口,没皇后,没德妃,没别人。
大长公主的脸挂了下来。
钟源道:“大开中门,备香案,准备接驾吧。把座儿也重新设一设,照着以前的样子来。”
大长公主说了一句:“这跟以前能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