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等了好几天,仍旧没有下文,心下不由犯嘀咕——难道他们一次失手之后就收手了?如是数日,荣校尉的笔录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单良的“凶兆”也挑了出来,为了这个“凶兆”朝上又是一番争吵,吵到公孙佳不用听人说就能从邸报上看到。
依旧无事发生。
中秋节又到了。
这一年的中秋节,公孙佳过得格外的特殊。一家团圆的节日,哪怕亲爹出征战的时候,她都还有亲娘带着去外婆家。后来爹没了,也有娘陪着。如今偌大的府邸里就只剩她一个,公孙佳便将府里有家有室的放回家去过节,其余人陪自己一起热闹。如阿姜、元铮等都是没亲人的,单良、单宇也就只有爷儿俩。
酒席摆上,公孙佳指着桌上的石榴,命剖开了分赐与众人。年年过节,宫里必有上好的贡品,宫里也都会赐下来一些。公孙佳今年自己过节,皇帝、皇后都想着这事儿,赏赐格外的重。她自己也吃不了这些,趁新鲜就都分了。
上首坐着,看着底下阿练等人乱蹿,公孙佳将这一幕一幕印入眼底,汲着一丝烟火气。
她已出孝,舞乐就可以摆上来了,新的伎乐还没有养起来,家里两个已经出了家的姨娘一个拿起了琵琶一个吹起了笛子,也是聊胜于无。
正热闹间,大门被拍响了,黄喜冲了进来!
荣校尉眼尖,先看到了他,起身将他拦下:“怎么了?”
两人耳语几句,荣校尉脸色一变,匆匆过来对公孙佳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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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皇帝也过节。
皇帝这个中秋节过得闹心,原本好好的,李铭这货居然趁着节日递了个奏本,说是:中秋佳节,该阖家团圆,不能让一个孤儿没了家。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找到了公孙昂的遗孤,非常巧的,还是个男孩儿,真是天大的喜事。国家功臣不用绝后了!
原本,奏本是要过赵司徒的眼的,今天赵司徒也回家过节了。李铭趁着大家都收工,天色晚了,赶在宫门下钥之前递的奏本。时机掐得刚刚好。
皇帝拿到奏本之后,哪里还有心情吃团圆饭?能坚持不动声色的离席,已是非常的不易。
他想起来了,公孙佳之前有两个奏本,一个是代笔,另一个是亲笔,都写的是自身处境危险,事情写得很含糊。皇帝只以为是小孩子心急,想要袭爵,试探他的态度。皇帝这儿已经跟赵司徒通气了,赵司徒还在犹豫。虽然两家联姻,但是封个女人做侯爵,他心理上还是有点障碍的。鉴于纪炳辉不做人,赵司徒也没有断然反对。皇帝认为,火候还不到,暂压下了奏本。
现在一看,什么都合上了,包括张、黄二人在他耳边提起来的一些话,以及宫中老人的一点“从外面听来的闲话”。
皇帝起身民间,这种事情是见得不少,几乎是第一时间的,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一定是个局!因为如果这个“遗孤”是真,于公孙家是有利的,公孙家不会遗漏。反之,这个时候由纪炳辉的人发现,于公孙家是有害的。
通过这个男孩儿,有心人就能控制住公孙昂的庞大遗产,而这个男孩是纪炳辉的门生找到的。
皇帝很生气,这是连藏都懒得藏了吗?行,你坦白我也坦白,命黄喜将消息告诉了公孙佳,让她:“准备奏对。”
其实,李铭并不是不想藏的,是以公孙佳及其姻亲的势力,这事儿藏不住。找个无关轻重的小卒子将人推出来,根本不可能上达天听。让这“遗孤”自己上京,京兆是公孙佳的亲姨父。公孙佳后爹姓赵,赵氏的门生也是散得到处都是,哪个关节都能给卡住了。
李铭实是迫不得已。原本,他是想撺掇着吕济民这个傻子出头的,吕济民为了他姐姐姐夫的事整天上蹿下跳的,是颗极好的棋子。但是吕济民的分量还不够,只能做个吆喝的,吕宏是够了,却不愿意出这个头。
这主意是李铭出的,纪炳辉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的时候,他也只能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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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得到消息,没有惊动府里的人,留下一句:“我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我也累了,你们玩吧。”
带着心腹消失了。
前面,仆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放纵时光,书房里,公孙佳勃然大怒:“我家里只剩自己一个还在过节,他李铭是全家死绝了吗?连中秋都不过了!好!我就让他全家去死!”
话虽如此,她没有现在就杀上门去,而是先做了布置:“去个人,告诉哥哥,明天朝上他们说了什么,我要最早知道。薛维、阿荣,点起你们的人,埋伏在府里听命。阿荣,带上元铮,这是我答应他的。还有,那个什么鬼‘遗孤’在李铭家吗?长什么样子?明天给我打听出来!”
“是!”
公孙佳又一条一条的命令放下去,又示意第二天一早,将公孙昂那些还不够格参与朝会的旧部都先找来,且扣在府里。
这一夜,她是真的没有睡好。半夜,钟源就赶了过来,兄妹俩碰了个头,钟源道:“明天,朝上难免有一辩,你可有准备?”
公孙佳道:“当然,我必然不会开始就到。我先称病,听听他们说什么,后天我再出现。”
钟源道:“好!”
也就公孙佳让单良去猜,才猜到了这一出,换个人也不知道这一出是个什么鬼。哪怕以皇帝的脑子,也不曾往这上面想过。方法并不特别高明深奥,只是缺德,正常人不往那儿想。
公孙佳道:“哥,咱们这辈子都做不了好人了吧?咱面对的都不是好人,想要对付他们,就得想得比他们还要脏,自己哪里又能干净了呢?”
钟源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次日,公孙佳这里等上朝的钟声响起,官员们往宫里去了,她的人就开始行动了。李铭也不曾料到皇帝会提前给公孙佳漏个题,看早朝皇帝没有回应,又正式地、硬着头皮给提出来了。
赵司徒当场一个踉跄,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纪炳辉,眼睛往下一扫,钟保国拳头已经捏起来了。赵司徒看着皇帝,心道,这袭爵,就还是袭了吧,总比便宜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好。
朝上开始争执,李铭以一敌十,从礼法上来说,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男孩子,管他是私生的还是奸生的,继承的顺序上都是第一位的。因为公孙昂没有别的儿子了。李铭咬死了:“烈侯只此一子,如何不可?”
反对者也不从礼法说事,而从身份说事,你怎么能证明这是公孙昂的孩子?
李铭摆出了物证,是一件玉佩,还真是公孙昂的东西,有印记。说来也可笑,公孙佳在放姨娘出府的时候,将她们的私物都扣下配了全新的,但是在此之前呢?公孙府向来不缺好东西,流在外面的也不算少。几个姨娘的娘家也会得些赏赐。
这就是李铭退而求其次给收回来的,且有当初的匠人做证,是这匠人做的,当时做了一对儿。
钟佑霖悄悄地挪动了脚步,溜出了殿外,紧急找了个小宦官:“就说我肚子痛!”一气跑回了公孙府。
公孙佳本待等第二天再动手的,钟佑霖既然来了,她也就不等了。
公孙佳再问被她“请”进府里来的旧部们:“为我娘送行的时候,诸位说过,愿意为了我杀人,现在还愿意吗?”
旧部们你看我、我看你,道:“那……那个小郎君?”
公孙佳道:“今天只有他能活,李铭全家必须死!”
旧部们再对望一眼,齐声说:“遵令!”
公孙佳道:“好!委屈你们换身衣服!”她唯恐自己的家将不够熟练,将这些才从战场上下来的旧部召了来,让他们大材小用,一人或领五人、或领十人,这些人不用做别的,只要拦住任何敢来干扰她的人。
接着,悍然下令:“动手!薛维,你的人刀不许出鞘!给我用棍,人抓起来用绳子,捆到城外去!”
薛维答应一声:“是!”
在京城,动棍棒可以说自己是打架、置气,数以百计的人执刀横行,那叫谋反。在京城里公然杀人,那叫藐视法纪,当然……杀自家逃奴除外。这些,公孙佳心里门儿清。
她自己也坐上了车,径直来到李铭家外,一声令下:“围!攻!”
该隔离人群的隔离人群,元铮一马当先,从李家半掩的侧门冲了进去,转到正门,开了门。他这些年在荣校尉手下没有白干,这一套路学得精熟。
大门一开,除荣校尉带人守护外,公孙佳的义子营、童子营准备好的人一拥而入。这些人演练了无数次杀人越货,本来是为纪府准备的,此时统统用在了李府。李府不如纪府宏大,更没有纪府那样的守卫,这些人做得轻松。
先是从中路切入,每入一进,即分两路,一气冲到后门,与封锁后门的袍泽会合,队伍呈鱼骨一样完美的散开。接着,继续分割李府的空间,一寸一寸的搜,什么井底、缸底、床底、柜底……
元铮没有冲进去,而是拉着小高,两个人按照一般府邸的布局,先找账房、管事房,拿到府里的花名册与库房钥匙、账目。将薛维抓到的人一一核对,点一个绑一个,串成一串,凑够一车就往城外拉。
元铮去城外看守,薛维指挥人将李府的细软财物一箱箱清点往外搬。接着,方保、简义带着他们的民夫进来,轻车熟路地开始拆房子。这些人盖房子快,拆房子更快,拆下来的砖瓦木石都堆得整整齐齐,除了旧了点,仿佛还能接着用来盖房子。
从早干到了晚,等朝上的人得到消息的时候,一片空地上只余几颗古树的两眼水井证明这里曾经住过人了。
公孙佳看着远方烟尘滚滚,对薛维道:“掩护他们离开。”让旧部们回去换衣服。自己则带着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小男孩儿,一道进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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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上,本来不至于拖延得这么久,大家连午饭都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