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盛小心翼翼地偷瞄了金大腿一眼, 从金大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只能扼腕。
张飞虎,他穿越之前也只知道一个名字, 以及是个大臣而已。无论是他的初中历史课本还是他听过、看过的书、剧里, 这个人都只是个龙套的角色。但是穿越过来之后,他逐渐认识到了,张飞虎居然是一个比他级别还要高的人。这就很尴尬了。
为此, 他花了老长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态。这认知才刚调整过来, 张飞虎就挂了?余盛再水, 也知道这不是件小事。可金大腿就是金大腿,仿佛一点打击也没受,还能揽着钟黎的肩膀,问他们心得体会。
能体会个球!净看他们跑圈摆队型了!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布阵法啊?!三轮齐射下来人都没了好吗?然而指挥的是钟保国, 观看的是金大腿, 二位一点挑剔的意思都没有,就说明还真是这么打仗的?
余盛只能说:“跟我之前想的不一样。”
公孙佳对他这个答案没有失望, 余盛能够脚踏实地已是难得了。公孙佳又等钟黎的回答,钟黎诚实地摇头:“还没看出来。”
公孙佳又问钟黎:“之前看过吗?”
钟黎道:“听他们说我小时候被抱过来看过的, 不过我不记得了。”
公孙佳道:“以后多看看就记得了。”
车上一来一回悠悠的说话, 余盛也听不出来这话音里有什么紧张的意思, 他有心问一下金大腿:张飞虎死了, 这肯定是件大事儿, 您打算怎么办呐?他知道金大腿最后肯定赢, 遇事只要想一想自己小姨妈是谁,余盛的心就很安宁,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世。但是……真的很想提前知道一点点计划。
犹豫了好一阵儿,余盛正要说话, 钟黎先问了出来:“姑姑,张翁翁是死了吗?再也回不来了吗?”
张飞虎与钟、朱等人同是较早追随皇帝的那一波武将,相互之间不止熟悉,还织就了交错的婚姻网,钟黎虽小,对张飞虎还是比较熟的。公孙佳道:“是呀,回不来了。”
钟黎微有难过,他已对死亡有了一点概念,又问道:“会不会很不好?以后会有麻烦的,是吗?”
余盛眼瞪得老大,钟黎这娃,年纪比他小、功课看着比他好、人稳重、说话都比他管用,简直就是学校里那种最讨厌的班长。班长也只是班长而已,一个奶娃,钟黎能说出“以后有麻烦”出乎余盛的意料的。
公孙佳居然也回答了:“也不会太麻烦。你见过你张家叔叔们的,是不是?他们会化解麻烦的。”
钟黎想了一下说:“他们没有张翁翁好。”
公孙佳道:“他们没有张翁翁年纪大呀。”
一问一答的,钟黎听没听明白不好讲,余盛自认是听明白了,金大腿给这个奶娃讲解形式呢!会有麻烦,但是张家也有继承人,也是“自己人”!
金大腿会对小朋友那么好的吗?妈呀!钟黎虽然是钟家人,出身好,但是表哥家的儿子,我可是亲外甥!我比钟黎离金大腿更近啊,我能直接问啊。
卧槽!那我这两年这弯弯绕绕的,在干嘛?!!!余盛心态有点崩。抵达公孙府下车的时候,余盛的脚步好沉重。他仰起头,想问什么,公孙佳已经先一步下令了:“好啦,今天你们也开了眼了,也问了我一路了,都去歇着吧。咱们去书房。”
余盛呆呆地送走了自己的金大腿,气得想拍自己的腿!
钟黎看着这个奇怪的“亲戚家的傻表哥”,说:“大郎,姑祖母该等着急了。”还做了一个“表哥您先请”的姿势,弄得余盛一愣一愣的,以为这小子是在内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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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对今天的一切都比较满意,除了张飞虎的死讯。
这一点跟着她回书房的几个人心知肚明,阿姜先劝:“要不,先换身儿衣裳再回来慢慢说?”
公孙佳道:“不用。”
她都不讲了,其他几个人也就顺势进入了正题。
“张飞虎去世之后的局势变化”这个问题上,薛维的判断力比较弱,他只能说:“太尉之子也是宿将,能将人安全带回。”其他的,他很谨慎地没有开口。经过这一年多以来的变故,他已意识到在“布局”耍心眼儿这事上,他还差点。
单良与荣校尉比较擅长情报的分析,单良先不客气地说:“能将人带回就是大功一件了!”荣校尉也点头。
公孙佳点头,这两人说的是实情,并不是所有的战争都是以表面的“输赢”来论成败的。比如张飞虎去世,如果朱勋的长子朱罴如果能够将这一路大军完整地带回来,撤进城防里,这是保留了有生力量,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他趁此机会自命主帅,把张飞虎的棺材往后头一送,自己带人往前冲,打出一个“惨胜”的结果来,那赢也是输。
不过公孙佳要说的不是这个,也不是纪宸这回要露脸,又或者寄希望于朱罴突然上位打出极优秀的成绩来。她说的是:“开始了。”
单良没听明白,问道:“什么开始了?”他问话的时候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拐杖上紧了一紧,去年这个时候,还是公孙佳听他的,现在公孙佳说话他竟有点听不太懂了?这让单良的神经绷紧了。
公孙佳道:“开始死了,”顿了一顿,她对这些“心腹”解释道,“他们那一辈儿,开始死了。”
她看出了张飞虎之死代表的含义——代际更迭。
荣校尉迅速地在心里划拉出了一些老人的资料,不再吝啬言语,说:“朱太尉与钟郡王年岁相仿,张国公稍稍年少几岁,都是平辈。此外又有皮将军(皮悉,守宫门)、姚将军等二三十人,这些都是当年追随陛下一同起义兵的人……”
每代开国之初必然是将星云集的,这里面会有差不多两代左右的人,一部分人在打天下的时候就运气不好死了空留遗憾,另一部分笑到最后,也会在开国之后陆续凋零。本朝开国至今快二十年了,也到了这么个时期,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很慎重地不让钟祥、朱勋等人轻易出动的原因之一。
薛维心头动了一下,又压下了,他想起来了,这轮不到他出头。
公孙佳道:“这是真的开始变天了,什么事儿都凑到了一起,也够陛下头疼的了。”
薛维听到了“皮悉”的名字,又想到了公孙佳将黄、张二人送到皇帝身边,心里又动了一下——这是埋线?
单良开始慢吞吞地盘点下一代的人,本来最佳的武将之首是公孙昂——这个不提也罢。剩下要提的也就纪宸、钟保国、朱罴、张飞虎也有儿子,皮悉的子孙不顶用……二三十家数完了,又数一下这些年新冒头的、不靠祖荫出来的。
单良神情很是肃穆地说:“这些人里如果要公推一个人,就是钟驸马。然而钟驸马恐怕不是纪宸的对手。”
公孙佳道:“不,不是二舅舅不行,是情势不利。”
这时有一个前提,朱勋的年纪也不小了,如果马上死了,那就钟保国和纪宸的资历、出身够争一争中枢兵权的。天下太平,这玩儿看牌桌上的博弈,现在要打仗,就各人凭本事说话。如果皇帝正在壮年,多耗点时间、人力、财力,按着不给纪宸表现的机会,钟保国、朱罴等人也都不是草包,耗也耗死对家了。期间再有什么新秀横空出世,就更美了。解决!
但是皇帝七十多了,恐怕比朱勋还容易死,万一前线耗着的时候皇帝驾崩,变数太大了。皇帝需要尽快平定边患,才能安心有其他的动作。
单良眼巴巴地看着公孙佳,公孙佳慢慢地说:“陛下不能等了。”
单良凭着缺德的本能,悟了。说:“不止张国公吧?赵司徒的年纪也不小了,咱们得准备好这些人都……”不能有急智,你得有预案。
公孙佳道:“我只有两只手。”
单良扼腕。
公孙佳看了薛维一眼,说:“带好你的兵。”
薛维收敛心神,道:“是。”
单良也看了薛维一眼,说:“接下来恐怕是一场混战。”他不算特别精通战事,但是很精通人心,荣校尉的情报、公孙佳的判断一综合,他很快就判断出了将来的情况——纪宸有能力但又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钟保国与纪宸不对付,朱太尉也要安排一下儿子,就这仨,就是一场戏了。还有荣校尉提的那些老将的后代,哪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老将之所以达到了平衡,都是几十年互相磨合出来的地位。二代十几年的争斗,磨出个公孙昂,本来也达到了平衡,结果公孙昂死了,二代之间的“磨合”马上就要重新搬上桌面了。
公孙佳道:“这要看陛下和殿下怎么想。”说到这里她就不再挑明了,她的看法,如果不能保证绝对的忠诚,臣子、尤其是武将里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敬畏的人是非常可怕的,皇帝宁愿让几个能力不是顶尖但是互相可以制衡的人存在,也不会让某个没有完全效忠的人兵权独揽。
“那……”
公孙佳道:“我要去见外公。”
话题转得太快了,单良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您有主意了?”应该是有主意了但是吃不准,想让老爷子给掌掌眼。
果然,公孙佳说:“对。”
单良忙拦了一下,道:“张国公的事情是公主自宫中传出来的,这擅自从宫中传消息出来本来就有点犯忌讳,幸亏是她。张国公的死讯,不宜声张。”
公孙佳道:“明白,府里也下封口令。”
薛维自认也是个聪明人,硬是猜不到公孙佳有了什么主意,但是将单良这个判断给记住了。没追问,他准备护卫护送公孙佳去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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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才回来又要出府,钟秀娥觉得不大对劲儿,跑出来拦着问道:“出事儿了?”
公孙佳道:“是有件事,不大也不小。张翁翁,殁了。”
“谁?”
公孙佳道:“出征的那个。”
钟秀娥吸了口凉气,说:“这是怎么了?总听到不好的消息,那我要开始准备奠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