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道:“很多人说,纪将军与先父差的是天赋,这话过于武断了,他们的性情也不一样。纪将军天之骄子,他心里不是针对这两个人,但是只要这两个人没办成他要办的事儿,他就要发作。你在自己家,怎么对没办好事的奴才的?好,守令是士人,不是奴才,那就路边随便一个布衣,让他办事办不好,你怎么办?是脾气、习惯使然,等他改了就好了。”
她之所以突然明白了,是因为复盘的时候看到有些事,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公孙昂为什么要这样!她从一开始就总结出自己比父亲差在哪儿,其中一条就是,公孙昂是真能跟兵士打成一片,她不能!她没这本事!她娇生惯养。这一点她在不断的总结、不断的思忖如何处理拉拢收束父亲留下的遗产的时候反复推演过,这就是创业者与二世祖的不同!
纪宸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些事没经过、没见过,他就是不知道,他就是不能体谅。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坏心,可就是不在乎,就像钟佑霖半道拣了个元峥,顺手捎到了湖阳公主府当侍女,公主误会了,薅了小妖精去打一顿,余盛又能给拦下来,公孙佳再为了舅舅家的安宁又将元峥薅回府里来一样。
一个地方官员当然不是“阿静”这样的奴婢,但是道理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清流、望族出身,纪宸对这官员的尊敬礼貌恐怕也是有限的。没当场把两人打一顿而是上表,纪宸已经很讲道理了。
公孙佳认为自己还挺公允的,她不想现在就暴露对纪氏的过份的敌意,没有故意说纪宸的坏话,可是李岳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容逸的表情也不太好,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哪有这么容易的?
公孙佳奇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是这中表情?”
单良心知肚明,暗笑了不知多少声,却从头到尾不吱声。薛维说的跟他想的不一样,可仔细一想,可能薛维说的才是真的。因为纪氏就是这么个作派!而容、李二人的心思,单良就能猜出来了:要是因为利益,那还能讨价还价,他要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你能怎么办?
单良道:“两位郎君怕是对兵事也不很熟悉,所以有些绕了,您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就好啦。二位,您说是不是?”
公孙佳道:“这跟兵事没关系呀,全是人事。要是兵事,我也不能尽知的,问我也没用。不过,我与纪将军只见过几次面,不且我也年轻,看人未必准的。你们何妨放宽心,多看一看?实在不行,就换两个能干的,人选还不是由着政事堂来定?如今的大事是边患,纪将军身负重任,怎么能给他拖后腿呢?”
漂亮话都被她说了,李岳勉强笑笑,道:“多谢县主赐教,在下,这就回去覆命。”容逸也拱一拱说,说:“改日再来请教。”
都是人精儿,话后几重意思也都明白了,行,纪宸不是要换人吗?换,还换李侍中的门生,试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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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李二人一离开,公孙佳就大笑:“亲娘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笑完了又认真地说,“如果阿爹还在,我大约也是他这个样子。还好,表哥不是这样。我们现在,都不是纪宸的样子。”
单良道:“安国公还是有些傲气的,只不过被烈侯掰过来不少,所以常安公主很感情烈侯。”
公孙佳点点头,又问荣校尉:“事情办得如何了?”
荣校尉道:“揪出来几个,已经处理完了,留两个尾巴,防着以后要用。”
公孙佳道:“那好,咱们就继续等。”
接下来,她果然是蜇伏了,这一年她十四的生日也没有大办,更没有往外送帖子。舅家的人也不齐,各位舅母礼物送到,到了生日这一天,过来吃了一桌酒而已。其他如江仙仙等朋友也有礼物送到,人也没有到,却送了问候的书信。
此后,公孙佳除了去看望外公,与朋友的联络更多的都是通过书信与礼物。皇帝也没有闲着,他先是让侄子延安郡王挂了京兆尹的名头,虽不用管理事务,但是名义上是以他为主。接着,皇帝将朱勋的长子派往前线,替换回来了钟保国,将钟保国放到了宫里领兵宿卫,让钟源依旧呆在前线。
靖安长公主闻讯大怒,驾车冲到皇宫门前才急刹车,调头去了公孙府。
公孙佳正在看邸报,邸报上没写钟源这个事儿,她也无从知晓,直到靖安长公主到来。
钟秀娥先出去迎接的,靖安长公主推开了女儿的手,说:“我还走得动!都当我是死人了吗?”钟秀娥莫名其妙:“阿娘,怎么了?您有火甭冲着我发呀!有什么事儿,大家一起商量嘛!”
话音才落,常安公主等人也追了过来,她们都是追到宫门口,又跟着来的。
人人脸上都不开心,公孙佳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一群娘子军,问道:“怎么了?”她看信看得挺开心的,她没有看错纪宸,这就是一个有少爷脾气、有军事天赋的人。他一路打得很顺利,但是凡与他打过交道的官员却又苦不堪言。公孙昂的旧部纷纷给她写信抱怨,随信附上了家庭住址。通过他们的来信,公孙佳终于知道了现在前线的情况:分左右两军,纪宸在左,老将张飞虎在右,朱勋的儿子就给张飞虎做副手去的。其余将领各有归属,公孙昂旧部不大喜欢纪宸,心里别扭,屡次与纪宸旧部发生摩擦。
纪宸能啃硬骨头,也会用灵活的战术,相对的,他的赏罚都很重。厚赏重罚是调教手下的好手段,效果应该不错,他又带着大量的纪氏家将私属以及戚亲旧部,这些人又与朝廷调派的部队之间有隔阂。公孙昂旧部军事素养更高,但是执行他的命令爱打折扣,自己旧部还算听话却又缺点肃杀,双方他都需要依仗,公孙昂旧部更适应公孙昂的为人处世跟这个“少爷”合不来,纪宸有多少次“给你个眼神你自己体会”,人家愣是没看,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瞎子们还要说他假模假式,扭扭捏捏。将领不同于地方官员,该哄要哄,尤其公孙昂留下的这些都是百战之余,还势力不小,纪家也眼馋的,可实在哄不下来。于是纪宸在公平与亲疏之间反复横跳,仗是打下来了,做人的口碑却没攒下多少。
靖安长公主看公孙佳心情不错的样子,冷哼了一声:“陛下将你舅舅换回来了。”
公孙佳问道:“那表哥?”
“调到纪宸帐前了。”
公孙佳眨眨眼:“好事啊,阿爹教表哥教到一半,剩下的都要他自己摸索,如今又有一个人来给表哥领路,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嫂嫂,您该给表哥去信,告诉他,听完了姑父的教导,现在又有了舅舅。”
延福郡主险些尖叫:“什么?!让你哥哥给他……美得他!他要上天吗?”
公孙佳附在延福公主耳边道:“就是要送他升天。”继续惯着纪家,惯坏他,惯到所有人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