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担当(1 / 2)

佳人在侧 我想吃肉 10456 字 9个月前

马车越来越颠簸, 吴宫人伸手撩开车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三角形的视野里, 一片青翠。吴宫人觉得心里好像有点事, 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忽然之间,她猛地将车帘整个儿扯了下来!

吴选吃惊, 问道:“阿姐?你怎么了?”

吴宫人将头凑到车窗边上,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深深地吸着带着夏天热度的空气,再吐出来。吸气的时候腰背跟着挺拔,呼气的时候腰随意地弓着。喘不几口气, 低低地笑了出声,笑着笑着, 眼泪又落了下来。

吴选凑近了她,将她拖离车窗:“阿姐?”

吴宫人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儿,我没事儿,我好久没见过人间了。”

吴选低声道:“九重宫阙, 确如仙境。”

“呵呵, ”吴宫人低笑两声, “你不知道。”

吴选与这位姐姐分离十余年,已称不上熟悉,犹豫着,并没有接话,换了个话题,问起母亲与其他的亲人。吴宫人默然:“都死啦。”吴选想起母亲,那个慈爱贤惠的女人,总是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从来都关爱他,如今母亲也没了,他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吴宫人又陪着哭了一场,哭得累了才收了泪,说:“会好的。”

吴选心中更悲,他姐姐也是个柔弱女子,“会好的”这种乐观的安慰没有一个字落在实处,如何能好?他自己身上还背着个贱籍,现在知道吕氏才是广安王的正室,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公孙佳身边那个毁容怪人说过的话“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吴小郎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以前觉得这种事落不到他的头上,他是个小人物,不值当吕氏、容太常对付的。如果算上他姐姐与吕王妃之间的恩怨情仇,那就很有可能了。

吴选身在乐籍,常年行走高门大户,知道许多内宅的行事,自己个儿也带点儿内宅习气,很是担心吕氏再拿他动手。

但是姐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能顶事的,跟她说了,她大概也只是个哭泣。还是等安顿了下来,与计叔父商议吧。或者……

吴宫人也在思索接下来的生活,离开章昺身边,算是暂时保住了一命。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她提的那些条件筛选出来的寺庙,一定是最不起眼、京城内外数量最多的一类寺庙。就算有人有心找她的麻烦,光找她都需要费一些时日。且这样不大的寺庙,游人香客也不会很多,盯着她的人也少。

她现在也不知道下面的路要怎么走,无论章昺最后会不会来接她,她都能够得到一顿安宁的日子,好好为将来打算打算。还有弟弟,弟弟沦落贱籍,这十几年虽然有计叔父照顾,终究是荒谬了岁月,趁这段日子,也好叫他重新将书本捡起来。从王府里支取了不少的钱帛,生计如今也是不成问题的,如何从中截取一部分,至少置办一处小屋子、几亩薄田,攒个小康的家业出来作为退路……

吴宫人在宫里的岁月,最初几年是与母亲等亲人在一起的,母亲昔年是掌过家务的,不自觉也会教她一些。过过小日子,她还是会的。

车到庙前的时候,吴宫人已经规划好了未来一两年内的生活,只要不被打乱,她就能把这小日子过下去。至如章昺的宠爱,他能想起她来,自然是好事,如果想不起来,就当他做了一件好事,将她放生了吧。她就在这庙里,日日为他颂经,谢他好生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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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座翻新的寺庙,旧有的僧人被打发走了,新的可靠的僧人尚就位,阿姜口中的“张翁翁”虽没有度牒,却也暂时管理着这里。听到有动静,他先出来。

计进才先前给这里又是写匾又是写碑,张翁认得他,客客气气一拱手:“计先生,这是来进香?”

计进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这里是收留人的?”

张翁道:“是收留我们这些陛下的老家奴的,不留外人。”

章旭从车里跳下来,问道:“什么‘陛下的老家奴’?”

计进才赶紧对张翁介绍了章旭,张翁跪下行礼。他是皇帝的老奴,章旭是皇帝的孙子,他比一般的大臣还要恭敬,跪下来将公孙佳建这个庙的理由讲了。章旭先就对公孙佳有了一个极好的印象:真是一个心善的好姑娘!

章旭道:“进去说。”

老主人的孙子,要进自己昔年同僚的女儿盖的庙,就是主子要进奴才家,这是没法拒绝的。

张翁留了个心眼儿,将他让到偏房里去,说:“才修葺的庙,到处乱糟糟的,只有这里才收拾了出来。”然后才问计进才有什么事。

计进才听了张翁的介绍,也有了底气:“这里正有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不知是否够格寄居在这里?”

张翁看了一眼吴宫人,连连摇头:“这里是留给老人养老的地方,都住了年轻的,老人来了就没地方住啦。且主人家也没打算开多久,只要全了当年一段情谊而已。等我们这些老货都死了,人家也不必再管这里了。”

章旭道:“我看你这里也没几个人,让她先住下!过不多久,大哥还会接她回去的。”

张翁不敢当面阻拦,又不敢出言质疑章旭的身份,只好拿计进才和吴选说事:“这两位呢?可不是宫里出来的吧?”

吴宫人比章旭、吴选等人更明白如何与人打交道,出言道:“只赁几间屋子居住,您只管开价。”

“那也不行!这里是我们老人养老送终的地方,不是给宫里或者王府收留犯罪宫人的地方!”张翁对吴宫人就没有对章旭那么客气了,直接将疑问说了出来,“你年纪轻轻看起来也没病没灾了,莫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才打发出来的?怎么敢来扰我们老人家的清净?你若不讲明白,我是不敢招惹是非的。”

吴宫人低头道:“是妾命薄,前番小产,自请出家为尼。”她含糊给了个理由,公孙府与钟府是亲戚,今天的事亏得钟源在,才没有闹得太难看。公孙家想要查证,也是很容易的,不如自己先说一点。

接着,吴宫人命人摆上了从王府里带出来的钱帛,将上面盖的印子亮给张翁看。张翁识得印子,知道东西是对的。章旭恍然,将自己的一方印也给张翁看了。张翁道:“您暂住可以,可是这里不是王府的别院,使奴唤婢随您,只要您自己有奴婢。带过来的奴婢要是多了,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住处。”

吴宫人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对京城已经不熟了,有个地方就不错了。虽然这位老翁明显不快,是计进才做事失计较,如今也少不得厚着脸皮先赖下来。当即定了靠边的一处小院子,三人居住,留了两个奴婢,一个小丫环是伺候吴宫人的,一个小厮是打杂兼伺候吴选和计进才。

吴宫人先取了丰厚的钱帛给张翁。

张翁连连摆手,只取了他们五人的房租与一些柴草之类的费用,然后对吴宫人说:“小娘子既是宫里出来的,有些事儿比我老头子明白。给人钱财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再者,无论日后有多么富贵,如今你还是要些钱帛傍身的。记着,细软自己收着,多亲近的人都不要给。”

说完,摇头离开了。

他拖着脚,鞋底一直擦着地面拖行,哀声叹气的。围过一个弯儿,吴宫人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脚步轻快了起来,抓着一个小厮:“快!去府里找阿姜!”

小厮从后厩里牵出一头驴来,翻身骑上,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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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长,天还没有黑透,小厮就进了府里,被引到一处小院子里见到了阿姜。

阿姜道:“你怎么来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小厮道:“阿姜姐姐,咱们家庙里来人了!”

“嗯?我怎么不知道?”阿姜是与这类人直接联系的人,无论是有旧人来投靠,又或者是经旧人介绍的宫中人出来养老,都是先找的她,她来给安排。现在庙刚建好,只有张翁等两三个人,也没听说过有谁打算介绍别人来的。

小厮道:“张翁翁让我来告诉您,麻烦来了!今天,那个姓计的死穷酸……”如此这般一讲。阿姜怒道:“这个死王八,当初就该叫姓吕的拿去打死算完!”

小厮道:“谁说不是呢?我看那个宫人倒还是个标致小娘子,说话做事也和气,她那个弟弟,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人。对了,翁翁还说,宫闱里的事,别掺和!让姐姐你上禀主人,来的这几个人,不像是能靠得住的。”

“怎么说?”

小厮道:“翁翁说,都知道春天种地,夏天锄草,秋天收粮。累个半死好歹能糊口。可要是一开始洒的种子不是米麦,而是草籽儿……呃……”

阿姜道:“我知道了。你在这住一宿,明天一早再出城。来人,带他去吃饭。”阿姜自己也先去扒了几口饭,然后转到公孙佳的房里等她,这个时候,也是公孙佳与钟秀娥、余盛吃饭的时间。

等公孙佳吃完了饭,回到房里了,才是适合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

今天公孙佳被章昺的事倒了胃口,吃得有点少,钟秀娥多关心了她几句,公孙侍推说热,不太想吃,钟秀娥就放她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里,阿姜就汇报了这件事。公孙佳满心的厌恶,道:“怎么他的破事又找上我的门来了?”

这个“他”说的是章昺。章昺的破事,她是一点也不想插手了。如果说当初让荣校尉盯着计进才,将他从吕家人手里抢下来,还是有点想做章昺后院的文章的意思。到今天为止,她已经彻底放弃了。章昺的私情、人伦,就是个笑话。倒不是说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只是投入与产出是完全不可能成正比的。那还管它干嘛?

现在的问题是,别让章昺这堆破事连累到她!

阿姜道:“城门已经关了,为了这件事设法出城不值当的,我让人先在府里歇了,您得拿个主意了。我看张翁翁说的是有道理的,他怎么也是陛下的旧人,虽然现在过得不如意,先前看人的底子还剩下几分,又活了这么些年……”

公孙佳道:“派个人,去跟哥哥嫂嫂说说这个事儿。”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从救下计进才开始,钟祥就没有插手的意思,反而放手给她和钟源来办了。这事要是能撬得动章昺,才是天上一道雷下来正好劈死仇人的幸运。章昺这种人,你帮他反而没有什么好下场!如果现在让他给粘上了,以后会有无尽的烂摊子,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这一夜,公孙佳的头疼又犯了,翻来覆去直到天边发白才勉强眯了一阵儿。起床的时候,钟源已经从东宫回家,带上延福郡主,夫妇二人来到了公孙府。

公孙佳披着头发,呆呆地坐在榻上,眼前摆着一碗粥、几样小菜,饭菜颜色清爽、精致诱人,公孙佳捏着筷子,好像傻了一样没有动。

延福郡主见状,好气又好笑,上来拿起勺子:“张口。啊——”公孙佳咬住了勺子。延福郡主道:“咽了。”又挟了点小菜拌在粥里,一勺一勺递到唇边:“嚼一嚼再咽。”

姑嫂二人一个喂一个吃,吃完一碗粥,公孙佳也回过神来了。说:“知道了吗?”

延福郡主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