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故意在别院又停留了一阵才结伴回城, 一齐去钟家。
延福郡主最藏不住话,问道:“大哥这会儿也该从吕家出来了吧?”
他们仨有意避开章昺,给他点时间处理这件事, 免得撞上了, 倒像是站在章昺背后逼连他一般。钟源道:“差不多了。”
公孙佳比他们俩更镇定, 给章昺送人的那辆车就是公孙家安排的,车夫也是公孙家的人,章昺接下来要干什么, 都在她的耳目之下。
三人的车还没进城, 给章昺运无赖的车夫已经回来了, 回报说:“殿下直接去了吕府, 被吕济民在府门口拦下了。吕济民说,是为了买计进才手上的那几本书, 给乐平侯祝寿用。在门口只说了这么几句,接着就进府了,车上的人也都提走了。余下的属下就都没有打听到。”
延福郡主嘴都要笑歪了:“买书?还祝寿?笑死我了。乐平侯生日不是上个月么?”名义上,乐平侯纪炳辉是她外祖父,这个生日她还送了寿礼了呢。钟源还陪她去走了一趟。
公孙佳也摇摇头,通过这件事情,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凡计划,步骤越少越好!步骤越多、完成的限制条件就会越多, 就越容易出错。
阳谋为上。简洁明了。
能一巴掌就拍完了的, 千万别为了炫技或者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 搞一些七弯八拐自欺欺的把戏。
所谓大局,最关键的地方也就只有一步而已,余者看起来复杂又或者高明的,都是为了完成这最关键的一步而做的。执行的时候可能遇到复杂的情况, 但关键永远只有一个。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破局,原因就在于此。功夫全在局外。
不要搞错重点!吴宫人也好、吴选也罢,都不是重点!这次是她失算了,就不该把重点放到他们身上。跑这一趟,小题大作,亏得拿吕家这挡箭牌给圆了回来,才不显得怪异。
由此推论,别人做任何事情,只要捏住了这个人的关键点,不管他施了多少障眼法,又或者是真的犯了傻、根本搞不清应该做的是什么,都不妨碍自己直击真正的节点。他傻,自己都不会傻。他爱玩心机让他玩去好了,人生又不是陪傻子玩心机!
除非那是一个要稍稍顾及到姐姐情况的蠢外甥。不过外甥虽蠢,还没傻到这个程度,余盛跪得快、怂得快、看不清状况也不妨碍他听话,且世间也就只有这一个外甥而已。
公孙佳渐渐露出明朗的笑容。
很快,这笑容就随着钟源一声:“快到了。”消失了。
又要一起挨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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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到了钟府,钟祥并没有骂他们,而是很慈祥地听完了他们的汇报。
三人心里更毛了。延福公主与钟祥接触算比较少的,另外两个近来是经常挨训的,都有点头皮发紧。
钟祥将慈祥的笑一收,公孙佳才觉得外公正常了。钟祥问道:“有什么想法?”
公孙佳这时候就显出是余盛的亲姨妈了,当场认错又快又怂:“我想错了,不该将眼睛放在什么宫人身上。那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应该一心为国,关心陛下、东宫不要被外戚犯法拖累了名声。”
纵然是钟祥,也不知道外孙女差点失手,靠着备选方案、拿吕家作筏子给顶上的。他认为这个备选方案才是优选。把吕家一拖,让章昺认识认识吕家,让章昺跟吕家打官司去。
“你们三个将广安王请出城,阵仗太大了,除此之外,勉强吧。”
“大势”两个字,勉强算是把握住了,算是合格。如果是为了什么“吴宫人”,这仨就都得吊起来打了!
章昺一年大似一年,总归是皇帝、太子精心养大的,那股皇家嫡脉的傲气他是有的,是不愿意被外家摆布的。
拿住了这一条,事情就好办了。
公孙佳这事办得有点仓促,但总算没出大格子。
钟祥夸奖了几句,又接着说:“你想的也对,东宫的家事,不要插手。”
又说延福郡主:“是你娘家没错,你哥哥不会乐见你管他管得太宽的。”
延福郡主也蔫了。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管事的声音说:“老太妃问怎么休沐了还在忙?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钟祥赶紧摆手:“都走都走!”
三人被赶出书房,钟源将表妹一捞,又背到了背上,掂了一下:“你是不是胖了?”被延福郡主拧了一把,牙都拧得呲出来了。
三人溜出院门,转弯的时候公孙佳伏在钟源的背上,看到老太妃拄着杖,慢慢走过来,钟祥迎了上去扶着。阳光洒在这对母子的白发上,格外的温馨。
老太妃低语:“怎么又忙上啦?”
“我没忙,是他们玩呢。”
“玩什么呢?”
“好玩的。已经让他们回去接着玩了。”
老太妃道:“不会累着吧。”
钟祥道:“哪能呢?累也让他们趁着现在,哪怕累倒了还有咱们在,能把他们再扶起来,接着玩。”
这些,三人就都没有听到了。
他们三人又在钟源的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被钟祥这么一压,三人又都有了新的想法。延福郡主道:“不管可以,不过我明天还是想回去一趟,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别急,我又不是缺心眼儿,不会见人就问的。”
公孙佳道:“离吴宫人远一点。”
“嗯?”
公孙佳说:“吴选,不好。”
钟源皱眉:“你看他做什么?”做哥哥的人,在“妹妹”和“陌生男人”两个词同时出现的时候,总是难免警觉。尤其吴选长得还不错。
“直觉。”
这东西就很玄了,钟源又问了一句:“怎么不好?”
“不可靠。”公孙佳只能说出这个词来,她有点明白钟祥给她讲积石山一役的时候说的那种“老兵”的宝贵是什么意思了。她在战争上可能是真的缺这种直觉,但是自从丧父之后,她对人的情绪虽然不能理解,却能感知得到善恶、亲疏,甚至能嗅出某些阴谋将要发生时的味道。
这个吴选就给她一种直觉,不可靠。扶植也没用,还会反噬。这一点与章昺给她的感觉很像,章昺看起来比吴选端正得多,但是骨子里是一样的。不过延福郡主在,她很谨慎地没有说出章昺的名字。
她没有用“心术不正”这个词,因为缺德如单良,很多时候都还很可靠,心术也不大端正,但是他可以可靠。另两个人不行,他们如果“可靠”了,一定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存在”就是“可靠”。
延福郡主与钟源交换了一个眼色,延福郡主道:“好。”
钟源问公孙佳:“你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玩儿。嫂嫂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事儿。”
“行。”
钟源道:“这段日子时光好,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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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从钟府回来又是一身轻松。
回到府里,余盛他们几个小孩儿正在跟虞清读书,虞清是个正统的文人,教小孩儿也讲究个“吟诵”,一群人齐声读着课文。小孩子的声音总是令人愉悦的,公孙佳突然不想坐肩舆了,扶着杖,慢慢往里走。
二门没到,就远远看到钟秀娥站在门边上,斜倚着门框。洒在老太妃、钟祥身上的阳光,同样慷慨地洒在她的身上,将她身上淡色的绸衫镶了一层浅金的柔光。
公孙佳不及叫她,钟秀娥已经疾步走了过来,扶着女儿的肩膀上下打量:“回来了?”
公孙佳笑了出来:“嗯!”
钟秀娥勉强笑笑,这让公孙佳觉得有点奇怪。这一对母女日常是钟秀娥笑得更多,公孙佳则少有情绪波动的。公孙佳叫了一声:“阿娘。”
钟秀娥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往里走,公孙佳能够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与……奇怪的触感。这是钟秀娥没错,但是这触感告诉她,钟秀娥心情肯定不好。怎么个不好法,她猜不到。
钟秀娥自己却说了:“今天起得倒早,吃得消吗?”
“哦,那个呀,有点事儿。就是,城外那儿有几个人捣乱,与吕宏家有点关系,我去看了看。将人拿了,交给了广安王。您放心,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广安王自己也不大放在心上的。这里面又有……”
“嗯,”钟秀娥说,“以后这些,都不用跟我说啦。我管不动你了,这些正事儿我也操心不上,只想你”
“娘。”
“看我干什么?你想教我呀?这口气呢,跟你爹给我说事儿的时候一模一样,我知道你的心意啦,这种事,我学不会的。”
“娘!”
“唉,我的舅舅比你厉害,你外公比你厉害,你爹也比你厉害,我活了快四十岁了,这三个人都没能把我教会,你想什么呢?”
“呃……娘,你没事儿吧?”
“你又好些日子没去佛堂拜一拜了,跟我来。”
公孙佳知道母亲担心自己,心里也有丝暖,乖乖去了佛堂。心道:是因为今天早起出府,让阿娘想多了么?这也是无法的事情,总要有一个人管这些事。
上完了香,钟秀娥道:“你忙你的正事去,家里的事有我。”
打发走了女儿,钟秀娥也没有听两位师太讲故事,而是又郑重地拜了一拜,在心里默念。佛祖,一定要保佑她长命百岁,不要像我的姐姐那样。你已经收走了我姐姐,就不要再这么快的收回我的孩子了。我犯了口业,有报应就都给我吧!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像我的姐姐那样。
姐姐从来都很聪明,舅舅、阿爹都夸她,都喜欢她,她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小时候我们玩儿,她能跟他们聊天儿。有一天开始,她变得更忙了,然后她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