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变了(2 / 2)

赵苏突然说:“二郎清减了。”

陈枚摸摸脸:“也不算什么,回去好吃好睡,就养回来了。”

赵苏笑道:“回去还能好吃好睡么?”

祝缨道:“他才坐下来,你又提糟心的事儿,还叫不叫他吃饭了?”

陈枚嘟囔道:“您也知道朝廷有糟心事儿呢。”

赵苏道:“朝廷什么时候不糟心了?打从我去国子监读书起,可也没断了勾心斗角,不过以前高手过招,看着好看。现在是街头地痞斗殴,抓头发抠眼睛,更丑的还有坐地放赖的。”

陈枚看向祝缨,苦兮兮地道:“您荐的那位姚尚书,干了一件大事。”

“哦?”

陈枚道:“他自从做了户部尚书,就变了个样子。原本,我爹也觉得他是个能干的人。哪知自从您走了,尤其是知道了您那一处后手之后,他就愈发无所顾忌了。他说,禁止田地买卖的禁令该废止。”

祝缨难得地吃惊了,问道:“他说原因了吗?”

陈枚摇头道:“我不清楚,他也没同我爹讲。我爹让我来请教您的呢。对了,还有冼敬那伙人,又提了要将科考定制,现有官员,只要任期之内没有犯法渎职,到了年限就转升一级。这是不是要夺我爹的权、栽培他们那群不出挑的自己人?”

祝缨问道:“其他人呢?冷云是不是得复出了?还有施家。”

“都回来了,哦!”陈枚拿出两封信,“这一封是我爹的,这一封是王鸿胪的,都是给您的信。”

祝缨收了信,道:“你一路辛苦,天气火热,山中清凉,正好养一养膘,养点肉再回去,不然不够路上掉的。”

陈枚道:“是。那……”

祝缨道:“我看完信,会给你答案的。”

“哎!”陈枚不再担心答案,他也饿极了,山中食材新鲜,饭食滋味很好。

吃到一半,有个男子在门外轻声呼唤,陈枚看了过去,祝缨道:“怎么了?”

那人光着脚,裤脚上都是泥水,进来道:“大人,都收拢好了。有十来户没来得及的,我也招呼了人帮着他们把谷子收回来。”

“一年就看这几天了,现在受些累,接下来就能休息了。”

“是。”

“来,一起吃。”

“不啦,家里等我回去,看不见我他们挂心,天黑路滑,别再出去找我。”

祝缨起身,抽了一边墙上烧得正旺的火把递给他:“那这个。”

“哎!”来人接过火把,匆匆离开。

陈枚混了个半饱,见状感慨道:“一身本领,还是落到了这里管鸡毛蒜皮。您要是男子就好了,天下之大,任由您指点江山,谁能不服?”

他是丞相之孙、丞相之子,从来也没见过正吃着饭还要管一个两腿泥的人汇报的事儿。徐知府托他送礼时,他那股“她的话在这里竟比朝廷官员还管用”的感慨,在看到一个泥腿子的时候都转为了对祝缨的一种惋惜。

祝缨道:“来这儿,跟我是男是女没关系,哪怕我是个男人,在这里蜗居,朝廷也不会很管我。换上别的地方,譬如扬州,朝廷就算不理西番,也要先讨伐我了。”

陈枚心里还是咕哝,口上却说:“朝廷不会的。”

“那是还没腾出手来。”

陈枚赶紧转移话题,道:“姚尚书、冼相公这一弄,就更腾不出手来了。您……要看着他们闹?”

祝缨道:“明天告诉你。”

陈枚没套出话来,只好乖乖吃饭,吃完饭,祝文来带他先去客房休息。祝文打着火把,边走边说:“客房住您这些人有些狭窄了,等明天天亮了,我再送您去客馆休息。”

“哦哦,好。”

…………

祝缨的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花姐等人的喜悦之中又夹杂了一点点沉重,朝廷不好,她们直觉得高兴不起来。

祝缨道:“咱们也早些歇息吧,明天还有得忙呢。”比如要继续巡检仓库,协调、调度一下收完了谷子的人家。即使天晴了,晒谷场也就那么多,得分配。

巫仁小声说:“我再去看看粮库,查一查存粮。如果运气差,一直阴天,新收的谷子坏了,还要指望陈粮呢。”

“好。”

赵苏则在宽慰花姐,说:“姑姑别为朝廷担心了,他们精明得很。”

“朝廷大臣们勾心斗角的时候才是最聪明的时候。心眼儿没用对地方,那样的精明也不是什么好事。”周娓小声嘀咕了一句。

赵苏咳嗽了一声。

周娓忙对祝缨说:“您不算……”顿了顿,对赵苏说,“也不是说您……”

“噗——”江舟没忍住。

祝缨也失笑:“小周这话倒也不能算是说错。只不过,也不算聪明用错,想做事,就得有本事自保,勾心斗角的时候是不得不聪明,轻易被人害了,还能做成什么事?以前还好,眼下朝中做事的人,已经没了那股心气儿了。”

花姐有些吃惊,问道:“这么糟糕了么?以前……”

“也不是一天变成这个样子的。”祝缨说。

花姐道:“竟无可挽回了么?上头坏一点儿,下面土里刨食的就要讨饭了。”

“很难!朝中官员、天下士子,看不到希望。

你看,就是别业里这些人,有许多索宁家的奴隶,以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天要人鞭打着才肯去上工。也还是这些人,现在每天自己早早爬起来,不用人催,干得比什么时候都多。我说,现在多吃点苦,少吃点饭,他们也能答应,就是因为有盼头。

以前的朝廷,君不能说多么圣明,也是个晓事的人,丞相不能说多么贤德,也不乏公允能干之士。官员只要有心做事,还是有机会践行圣贤之道,堂堂正正做个君子。

现在的官员呢?抬眼就是党争,风气坏了,用心也干不出什么来,反要受气。还那么忧国忧民做什么?不如为自己多捞点儿。

一口气儿提不上来,以往的勇气也没有了,就不愿意动脑子了,也就显得笨了。心思放到私计上,眼界窄了,为人处事也就下作了。

朝上人还是那些人,行事却与早些年大相径庭。能臣变成了庸吏。

除非有人能够一扫颓丧之风,带来希望。

可惜……天不早了,都睡吧。”

众人心里沉沉的,这里的人,没有谁对朝廷有很深的感情,却都知道朝廷坏了对平头百姓的影响。连祝缨都叹气,这……

…………

雨到半夜渐渐停了,次日一早,老天爷赏脸,天晴了!

整个祝县都忙碌了起来!

陈枚休息得不错,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吃了饭,竟没有找到功夫能够继续请教祝缨。祝文又把他安顿到了客馆,请他安心住下:“县里忙完了秋收,就好好地准备仪式。咱们大人又做刺史了,这可是件大事儿呢!”

陈枚问道:“叔父在忙些什么?”

“一早就带人出城了,先去看看田里,还要看晒谷场、道路……”

陈枚无奈,又等了一天,眼看天一直晴着,县城里忙碌的人群也不那么急切了,又听说祝缨跑去庙里祈祷——谷子晒好前别再下雨。

终于,过了三天,祝缨算是能闲下来了,陈枚径自走到祝府非要见到祝缨不可。

祝缨不信鬼神,但是为了安定人心,还是带头举行了祭祀,第一天她自己来,第二天她就跑路了,把张仙姑请到庙里干老本行。后两天,她带着赵苏等人安排粮仓去了——如果有家中仓房不凑手的,可以允许他们以新鲜稻谷折抵交租。

这样即使接下来天气不好,粮食霉坏,也算交过租子了,损失她来承担。

如此忙了两天,刚回到家,就被陈枚堵了门。祝缨也不恼:“来了,进来说。”

陈枚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府:“叔父,您还是先正名吧,一身青衣,我看着也不得劲儿。”

祝缨道:“粮食是最要紧的……”

“大人!”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声打断了她,“大人!路果头人出事了!”

路丹青跳了起来:“什么?什么?”

陈枚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能从两人的表情中推测。

来人是一个百夫长,他说:“路果头人等天晴了上路,半路上遇到了艺甘家的人,打了起来。头人从马上掉了下来,腿骨折了。幸亏遇到了咱们校尉,给救出来了,已经到城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