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喆哭了一场,得到了祝缨的一句话,虽然不知道祝缨接下来会做什么,却也安心。她回房之后开始写假条,请明天的假。
祝缨洗净了毛巾,换了盆水,慢慢地洗漱起来。待躺到床上的时候,她的心里已是一片开阔。接下来的事,她也更有把握了。
次日,赵苏等人去上朝,赵苏特意等苏喆。因为这一天祝缨是有假,林风是之前打架脸上挂了彩,请假在家养伤,家里只有苏喆一个人去上朝,他想跟苏喆同路就个伴儿。
苏喆与他对上了眼,顿了一下,笑眯眯地道:“我今天请假了。”
祝缨道:“你们去吧,到了部里,有什么事,都等我安排完手上事回去再说。”与各地方官的扯皮正在进行中,户部不好惹,各地方的长官也不是省油的灯,户部也对他们头疼。她这回来,算得上是及时。
赵苏躬身称是,祝缨又对顾同说:“刑部也到年底了,凡你经手的,一定要仔细再仔细。”
顾同忙也答应了,祝缨又说:“遇有同乡,为我约三日后吧,这两天我必是忙的,未必在家。”
几个又都答应了,才纷纷离去。
祝缨将余下的人带到了书房,林风缩在一边不敢动弹。祝缨也没指责他,而是问他:“你与严家闹了这么一场,知道他们家的底细吗?”
林风道:“那,后宫的娘家,与沈瑛有些瓜葛。听说,以前是犯了法的,后来蒙赦才回乡的。要常靠沈家接济呢。消息都是禁军那里听来的,保真。”
祝缨被气笑了:“他们家现在呢?”
“啊?”
“晴天。”
祝晴天忙站了出来:“在。”
“去查一查,严家最近都在干什么。”她是不信什么良善人家会养出个作践人的好儿子来的。严家什么家底儿?能供得起他这么挥霍?这里是京城,养仆人得多少钱?
“是。”
林风眼睛一亮!
祝缨道:“你,滚回去,把功课给我重头来一遍!”
林风哭丧着脸跑了。
祝缨将自家收到的帖子逐一翻看,苏喆道:“这一撂是南边儿人的,中间那个都是您的同乡,最左边儿上是您旧时手上使出来过的人。”
祝缨道:“正好,分三天吧。你们一人一份,准备帖子。”她指了路丹青、郎睿、项渔。三人一人抱了一撂,去干活儿了。
最后剩下了一个苏喆,祝缨道:“他们都是有几个月才回来的,林风有些马虎,这些日子京城发生的事儿你多提醒一下他们。”
“是。”
祝缨接着取出两张帖子:“这一份送到陈家,这一份送到窦家,你亲自去。”
“是。”
“回来有功夫,去看一看那个雪娘,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要惊动人。”
“是。”
祝缨自己也不闲着,她要拜访一些人。第一个是郑熹,与陈萌约的是晚上,窦朋今天当值,就只能约个明天了。
…………—
郑熹丁忧在家,他已经丁忧得很熟练了。书房里,案上铺着一幅大大的素绢,他正在挥毫泼墨,郑川在一旁给他捧砚。郑绅丁忧也不在自己家,依旧在公主府里。
陆超将祝缨引进书房,郑熹一幅垂钓图画到了最后几笔,画的不是寒钓,池面上菡萏初发,一个人形坐在一叶小舟上伸出了竿子。
祝缨不好这口,不过看得出来这是想显露一点“悠闲隐逸”的意思。
她走了过去,看郑熹往空中又画了只鸟才收笔,也不写题跋,也没用印,将笔一扔,一边洗手一边说:“就剩最后几笔了,断了,意境就续不上啦。”
郑川见缝插针叫了一声:“三哥。”
祝缨对他含笑点头,又对郑熹说:“您这画的可不是眼下的景儿啊。”
“一画寒钓我就容易想起来前天,”郑熹擦净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与祝缨在一旁榻上对坐,“我把池塘冰面凿了个洞,钓线伸进去,鱼没钓上来,线冻住了!还画什么?”
祝缨与郑川都笑了。
郑熹显得有些高兴,将祝缨上下打量:“不错,不错,总算安全回来了。”
祝缨道:“是啊,幸不辱命。不过,这次与北地不同,北地胡人分作几部,西番如今仍是一体,也是个隐患。”
郑熹道:“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却是你的好事要近了。”
祝缨奇道:“按部就班罢了,不敢想什么好事儿。我才几天没在京里,小子们就四处惹事,不被御史再参一本我就谢天谢地了。”
郑熹也有点好奇了:“什么事?”
祝缨道:“林风,与严家的小子打了一场,伤着了脸,都没脸上朝了,正在家里养着伤呢。”
郑熹失笑道:“严家?小孩子淘气,能是什么大事?打就打了,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呢?”
“我才回来就听说,有人开始念叨皇子的学业了。这总是大事了吧?”
郑熹依旧不太在意,轻声说:“那又如何?凡事总有个规矩。休说如今,当年怎么力保先帝的?”
祝缨点头道:“我想也是。”
郑熹道:“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了,你呢?如今你……”他把祝缨重新打量一番,“功成名就,该承担起责任了。如今这个政事堂,啧!”
他的鼻子皱了一皱,像是闻到了隔夜的馊饭一般。
祝缨摇头道:“政事堂也还可以,您再不久也就回去了,依旧有人主持大局。”
“我是说你,资历也够了,功劳也够了,难道你还不敢想一想宣麻拜相的事儿?这可不像你了。”
祝缨双手一摊:“天时地利人和,还得看别人怎么想,话也不敢说太满。”
“那就差不多了,陈大必是愿意的,我这一卦再也不会错的。不要担心冼敬,窦相那里,我会讲,他现在是巴不得有个人进政事堂,他好休致。你怎么想?”郑熹说着,认真地看着祝缨。
祝缨道:“我不挑活。”
郑熹放声大笑:“你呀!!!好吧,这活儿,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姚辰英调到京里来,这么些年,您还藏着这么个宝贝呢?”
“嗯?怎么突然说到他了?”
祝缨认真地说:“非常好。户部交给他,您是能够放心的。”
郑熹奇道:“这么些人,少有谁能得你如此考语。”
“能不能干,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一眼看不出来,再多看一眼他怎么干活儿,也就差不多了。他行,是个明白人。”
郑熹道:“我们以武勋起家,后来太平了,我也习惯了这仕途,他却是打小就不爱弓马,惹他父母生气。”
“不爱什么不打紧,能干好什么才要紧。”
郑熹点点头,又问起这次议功的事。祝缨道:“正要说,奏本已经递上去了,能有八分准。这次不比上回,不敢邀功太过。”
“京中这半年等得着实心焦。”郑熹做了个手势,没让她把话说
“我寻思着,职位不在乎太高,但要有机会做些实事。打铁还要自身硬,不磨炼,长不出真本事。根扎牢了,以后才能好好长个儿。我想,把路丹青、金羽他们放到禁军,您看怎么样?”
郑熹对郑川道:“听到了?明年你还接着去地方上。”
郑川躬身道:“是。”
郑熹才对祝缨说:“路丹青是个妇道人家。”
祝缨道:“对呀,妇道人家才好,就像苏鸣鸾母女,她们依靠不了别人。要不是别无可依,当年羁縻哪有那么容易?当时我手上可没有一个兵,可不是威服别人的。”
郑熹想了一下,道:“也罢,女人家进出后宫确实更方便些。听说,自打有了苏喆,礼部与后宫的事儿就通畅多了。”
“那是因为那些都是受气的差使,都推给她了。换个得意的事儿,您再瞧有没有人抢。”
郑熹笑道:“安仁公主以后也威风不起来啦。”
“这您看走眼了,她前阵儿才给孩子脸子看呢。多大的人了,儿子、孙女儿愁得跟什么似的,她还是我行我素。都说儿女是债,我看是别人上辈子欠了她的。”
郑熹又笑:“咱们可不欠她的,再过份,可不值得再忍让了。留意分寸啊。”
“好嘞。”
“他舅舅还提起,你带走杨静的学生,怎么样了?”
“留在当地吧,”祝缨说,“换到别的地方又得重头开始,说不定还要陷入泥沼。那就可惜了。与西番日后恐怕还有得磨,西陲得稳固。年轻人,吃得了苦,又有干劲儿,可以。”
郑熹取笑道:“这就有宰相风范了。”
“您又取笑我了,我是遇到事儿了想办法,不过如此。”
此后两人说的就轻松了,郑熹又留祝缨吃了午饭,然后祝缨才告辞:“我得回家收拾淘气孩子了。”
郑熹道:“莫要太严厉,对赵苏严厉些还罢了,林风,不出格就别逼他,逼不出来,你还要白惹气。”
“哎。”
……
祝缨压根儿就没打算跟林风置气,她在教导学生方面本就不在行。
她回到家中时,苏喆已经回来了,告知她:“两张拜帖都送到了,陈府是他们家二郎收的帖子,窦府是夫人收的帖子,都说恭候大驾。雪娘……”
“嗯?”
“说是歌伎,其实从她母亲起就是在册的官妓。后面放良了,又没别的营生,就依旧开门做这个。林风被他的那些狐朋狗带过去一次,此后就常去了,两人谈得来。林风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但不敢把她带回家。那事儿倒也不怪林风,姓严的太不是东西了,要我说,打得好。就是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