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别业(2 / 2)

路果问道:“那是什么?”

祝缨指着苏鸣鸾与郎锟铻二人,道:“我与他们两个都有约定,不互相收留犯人……”

她将与这二族的约定一条一条地说出来,喜金道:“‘宝刀’已对我说过了,这个当然好,我本来也不收留开罪他的人!”

祝缨道:“我说的却是,以后你们四家,也都不互相收留犯人。”

喜金、路果对望一眼,说:“好!”

按照经验,这是最容易达成的一项约定。祝缨与他们在小寨里先达成了这一条,第二天路上,他们边走边聊,祝缨不断套他们的话,将情况与之前搜集的印证。赶路劳累而无聊,有人聊天二人也都乐意。

祝缨是个会聊天的人,半天功夫,连他们族的起源传说都套了个精光。并且知道,花帕族的花帕绣花还是一个“从山外来的美丽姑娘”教的。以祝缨编史诗的经验来看,这恐怕得是山外逃户。每当税赋重、富户嚣张的时候,都是逃户泛滥的时候。

不少人跑进深山,他们也会带进去一些技艺,环境所限这些技艺很难升级,在流传的过程中又会有些微的变形。如果人数不多、不能聚集,连语言也很难维持原来的,会逐渐抛弃母语。

祝缨还套出了另一个重要的信息——两家都要求娶另外一家的女儿,不但因为女儿好看,还因为这女儿的爹占据了一块比较肥沃的平地。山中一片平地,很难得,种什么都方便。这两家也打不过人家。

二人还就这一家的武力进行了一番评估,说:“不如小妹/宝刀家。”

但是人家离奇霞、利基比较远,这两个比较能打的部族没法过去抢占这一片地方。要抢也行,就是得抛弃现在生活的地方,举族过去,代价更大,只能不了了之。不过祝缨估计,如果两家被山下大军再逼一逼,可能就要一个赶一个,往山里更深的地方抢占“好地方”了。

祝缨道:“山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就是不好弄。”

祝缨好奇地道:“这么有意思?远么?我还想看一看哩。”

路果和喜金都说:“不远。”

“除了他们家,还有别的地方也有平地吗?”

“应该有吧。”

祝缨心道:那是得看一看!哪怕需要十天二十天的路程,如果有一处比较适合迁居的,也是非常合适的!

他们边走边聊,渐渐投机,路果和喜金也都说了,他们也偶尔会人祭,不过不像外甥家那么凶,也没有外甥家那样对单一人祭方式的执念。有时候就是不拘男女老幼,抓个奴隶砍个头,脑袋往上一放,就算祭了。

祝缨正要说取消人祭的事儿,忽然前面探路的人吹了一声口哨,队伍停了下来,都安静了。对面也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是一个声音问:“什么人?”

利基话。

这边说是塔郎家的,那边说:“是女婿吗?”

郎锟铻上前,道:“是我。是阿爸吗?”

他亲爹死了,来的是岳父。岳父家的家名音是“林顿术”,意思是“山雀”。岳父家听了女儿的信息,知道与山下和好,也有所意动。但是郎锟铻有他自己的想法,先联络的是自己的舅舅家。岳父也不肯吃亏,先在路上等着了。

这下可撞上了!

他说的是也是利基话,哈哈大笑着鞭马与郎锟铻同到了祝缨面前。郎锟铻笑道:“这是我阿爸。”祝缨看出郎锟铻笑容里的小尴尬——虽然一族只有一家是个误会,但是同族里,还是自己家先多跑两步是正经。

祝缨也用利基话跟这位岳父问好,说:“你的女儿眼睛很像你。”

岳父很高兴:“你真的会说我们的话,那个孩子哪里都像我!说话也痛快、做事也痛快,从不藏事。我更是这样的!”

郎锟铻道:“是这样的。我与阿爸才能处得很好。”

苏鸣鸾好悬没翻个白眼,岳父也看到了苏鸣鸾,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是由于也经常对着打,互相也见过几面。

岳父道:“你这女子,什么样子?我总比索宁家好说话。”

索宁家也是奇霞族的,但是与阿苏家等同族之间关系也比较恶劣,难说谁是谁非。与之相对的,他们“山雀”与塔郎就全不同了,甚至会联姻。

苏鸣鸾道:“索宁家的人再不讲道理,见了我也得好好说话。”

祝缨给他们打圆场:“我倒想所有人都好好说话。”

岳父中途截胡,一定要祝缨到他家寨子里看一看。喜金道:“这是我的客人。”路果也说:“也是我的客人。”

岳父道:“一家的客,就是大家的客!你们今天也到不了你家,是要休息的。哪里休息不是休息?”

喜金心道:你好狡猾!怪不得你女儿也总与我姐姐吵架!又将“哪里休息不是休息”这话学了去,他家比路果家近!

嘿嘿。

由岳父引路,他们到了岳父的寨子。寨门前,祝缨也看到了一排的杆子,上面也摆着几颗人头。

一行人进了岳父家的寨子,路果比苏鸣鸾紧张得多,他死死盯着祝缨,就不有让塔郎家的亲戚争了先。岳父没找着机会,只能在宴会上提一提自己的事儿:“听说大人愿意为我们说情。”

祝缨道:“当然。”

“大家都一样?”

祝缨道:“看你人有多少、地有多大。我不是瞧不起人少地小的人,你只有一百人,要与有一千人的说话一样有份量,那也是不公平的。比如一个家,只有一个人,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说,一家只要有一瓮米就行了。另一个家,他有十口人,只给一瓮米就要饿死人了。这样的事不能发生。”

岳父想了一下,他的人口不算少,起码比喜金的多,自然代入了人多的,道:“你说得有道理。”

祝缨道:“还有……”

她又将一些约定给说了出来,顾同将他拟定的那个“约定”的草本从怀中取出,递给了祝缨。苏鸣鸾抻头看了一眼,又低声对路果说了。郎锟铻就对仇文拼命使眼色,仇文垂下眼睑,过了一阵儿才稍稍上前,也看了一眼,对郎锟铻点了点头,示意没事儿。

岳父道:“那是什么?我们是看不懂的。”

祝缨道:“约定。他们四家都已答应了。”她又将约定的内容对山雀说了,山雀也听女儿说过了,正因听了这些觉得可以接受,才有了今天截胡。

他说:“好!那我——”

路果与喜金都要跳起来了,祝缨安抚下了他们,道:“我与你们三个都不如同他们两个这么熟悉,不是我不信你们,你们与我相处得少,也不太信我吧?不必着急,我们可以边走边聊,你们看看我是怎么做事的,心里没了疑惑,咱们再谈下面的事儿。不可信任的人,答应了也会反悔,给予了也会再夺回去。只有信任了,才能长久相处。我是想与大家长久相处的。”

她不急,另三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岳父拍板:“明天我送你们走一段路吧!”

祝缨道:“好。”

……

祝缨巡游的队伍越来越大,下一段路也更难走了一些。祝缨也不怕走得太慢,去的时候是陌生的路,走得总会慢一点。回程队伍没有这么臃肿,会快不少。她的预算是二十天左右,来得及。

又走两天,才到了路果家。路果家与喜金家是相连的,穿过他们两家就是他们之前说的那个想求娶的“艺甘”家。喜金想拿山雀的话术,也中途截了祝缨先到他的寨子里去,路果一直盯着,好悬没跟他打起来。

喜金嘟嘟囔囔,祝缨道:“每一家我都会去的,我不会偏袒哪一个人。”

她先到了路果家,这里的山没有塔郎家的陡,但是起起伏伏的。路果家的寨子也不算小,也不像利基族那样在寨子外面树杆子放人头。

祝缨仔细询问风俗,对山下人来说,最困难的不是风俗与山下有差别,而是他们各族之间还有不同。不能以某一族的习惯概括所有。亏得她记性好,眼前这三族的语言她又都懂,除了苏鸣鸾,其他人都越来越惊讶。包括郎锟铻,都信了她是确实有心与各族相处的。

所以祝缨不喝酒他们也不在意,说要取消人祭的时候,也都没有掀桌。

唯山雀岳父说:“那不祭神灵,祖先和神灵都要发怒的,降下灾祸来怎么好?你说的仪式虽然隆重,就怕不是神灵喜欢的。”

祝缨对项乐道:“拿过来。”

项乐取了一只小坛子过来,祝缨命拿了碗来,从里面取了一碟子的糖,道:“尝尝。”

“糖?”

“一个人头七斤半,照三个算,一年你五次大祭,我给你一百二十斤糖。赎你们的人牲。”

越穷的地方,人越不值钱,人命越不值钱,人祭才会越横行。以等重的糖换人头,别说是奴隶了。寨子里的普通人,如果是买卖的话,也是高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