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忙,她计划用这几天的时间再将之前的税收、工程、宿麦等的计划再审一遍,尽量让事情没有太多的漏洞。自己已不是亲自操作这些事儿,且铺开的摊子比福禄县大得多,计划就更不能出错。到时候还得抽查!
到了第二天,祝缨一大早到了府衙,仍是例行的召集众人开个小会安排一日的事务。
官吏们都知道了昨天的事儿,若说荆五郎以及娇娇的案子还有些人觉得对荆五稍有严苛的话,昨天的张富户及张无赖案就让整个府衙对祝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厉害!
李司法等人更有一种得意,瞟着章司马:我看你怎么办?嘿嘿!
以祝缨的能耐,给章司马小鞋穿那是再简单不过了!这个让自己等人为难的司马,也该吃点儿苦头了。
哪知祝缨先说了:“今天接着办赌博案,李司法,继续拿人。若其中再有聚赌的线索也来报我。赌棍可恶,家人无辜,能解救一人是人吧。”
李司法连声答应,又大力拍马。
祝缨道:“此外尚有几件案子仍有不明之处,我将复核,要用到人,不要把人都带走了。”
“是!”李司法更大声地答应,他又瞥了章司马一眼。
接着,祝缨又讲了府衙内的几件事既然秋收开始了,那就再把库房检查一遍,接下来还要往州府缴粮,需要的车马人伕之类也要安排好。
这些征发都是从下面的四县征调的,库房的修葺之类尤其要用到南平县,府衙就座落于此,这是逃不掉的。为此,凡似南平县这样的地方,总会比其他的地方多一点旁的补偿,比如税赋之类的。当然,南平县也会因府衙在此而多一些机会。
祝缨又让小柳去请郭县令一会儿过来叙话。
小柳也老实答应了。
祝缨道:“司马。”
“下官在。”
“秋收粮税,由司马坐镇,最后给我个总数。府衙先派人再宣讲一次赋税之征收。其他人,还是照旧。好了,就这样吧,散了。”
这么个安排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也不给他撅了?还给他派肥差?难道是被他治住了?不像啊!都拿到他的错处了!
好些个看出点主副官“不和”苗头的人暗中嘀咕。
祝缨对项安道:“开府门,提人!李司法,待命!”
章司马被卡得上下不得,颇为难受,心中一叹,道:你狠。
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喜是忧。
这一天,祝缨又从那一叠证据里勾了四个人出来。衙役有限,还有别的用途,并不能将所有的人都用在这一件案子上,只有一批一批的判,一批一批的打。有没在县城的苦主,还得下乡去抓人。这些人都被赌博坑光了家业,田也没了,未必就是在秋收,肯打零工收稻谷的都算好了!搞不好在当飞贼,李司法还得四下追捕。
且不说李司法干劲十足,祝缨这里又将另几桩案子再来理过。她之前只是粗粗一看,现在李司法去办赌博案了,她只好再派项安、项乐各领一桩,先查再判。这两桩判完了,李司法那儿也该忙完了,再接最后一件。
郭县令也被请了过来。
……
郭县令进府衙,步子都比以前小了许多,小碎步趋了进来,到了祝缨面前垂手肃立,老实得紧!
他以往说“人家这么年轻就能干这么多出彩的事儿,又升得这么快,必有过人之处”一半是客套一半是无奈,实则心里也不是特别的喜欢这位前同僚兼现上司的,甚至有点嫌祝缨好生事、不如丘知府好应付。直到昨天看了个全过程,才觉出来自己与人家确实比不得。
祝缨再叫他来,他就抱着一种普通学子去见状元的心,乖巧异常。
到了签押房,恭敬地行礼,样子比之前诚恳了十倍。这让顾同怀疑郭县令是不是也干了什么违法的事儿怕被发现。
祝缨道:“坐。”
郭县令只坐了半个屁股,拱手道:“不知大人召下官来有何吩咐?”
祝缨道:“商量个事儿。”
“不敢,大人请吩咐。”
祝缨跟他说的是运粮的车马等等调拨的事儿,以及库房等的修缮要用到的役力。郭县令大包大揽:“以往这些也是以南平县居多,下官一定安排妥当。”
祝缨道:“要妥贴。”
“是。”
祝缨接下来又同他讲了要多宣读税赋的问题,郭县令很实诚地说:“大人,县里府里都要吃饭的,光凭着公廨田也不大够,也得征一些的。您再补贴他们钱,不如他们私下捞得多。”
祝缨道:“唔。我给官吏们多发的钱,够他们生活得宽裕些,但是对贪得无厌的人是无用的。给脸不要,就不再给了。这个事儿,有章司马坐镇。”
郭县令心里打了个突:“他?”
祝缨点点头:“我已与他谈过了,他会有分寸的。你若觉得他有不妥之处,也可以同我讲。我必秉公而断。”
“是。”
祝缨又与他再核对了一次宿麦的种植以及水利、道路问题,因为南平县不但是自己,还有一些归府衙的项目也是落在南平县地界上的,不得不再敲定得更细致一些。郭县令也汇报了识字碑的进度,已立若干,还有若干,何时能全部立完,识字歌也开始传唱了之类。祝缨都认真听了,间或问几个问题,两人简单讨论执行中出现的新问题,商量一下解决办法以及后续如何预防避免。
议完,祝缨又夸赞鼓励了郭县令几句。郭县令离开签押房,转身去看王司功。
王司功自祝缨到任以来算是开了大眼了,之前遇到过的哪一个上司都没这一个能折腾,她居然不折腾百姓,专折腾官吏!要命的是人家还能折腾得起来。王司功近来也安静了许多。
郭县令推门进来,王司功起身相迎。论品级,王司功略低于郭县令,但是他是府衙的官,两人平时相处是王司功更强势一点。
郭县令向王司功打听:“府君与司马,和解了?”
王司功努努嘴:“听到了吗?打得鬼哭狼嚎的!你说算不算和解呢?反正我说不准。”
郭县令感叹道:“咱们这位府君,我是真的服了!我劝你,先前那些个谋划也先放一放吧。”
“我有什么谋划?”王司功一口将有的没有的事儿都抹去了。
郭县令一笑:“司马斗不过府君的呢。啧!用功不如用过,高啊!可一般人还是不敢随便用过的,也就是他了。”
“你转性了?”
郭县令道:“不服不行啊!就这个事儿,要是我的县丞干的,我就不好应付!章司马已将清誉赚尽,主官被架上墙头,寻常人竭尽全力也只能做个‘不得不失’,富户固然不能得罪,小民的怨恨也不能完全忽视。两样都要拿到,还要显出章司马之不周到,同时还不能过分斥责章司马。难!要是我眼下就只能认栽,日后再图反正。”
王司功也叹了口气:“咱们都比不上他。”
郭县令是个主官,感触比王司功深得多:“他是怎么想得到借题发挥得这么巧妙的?!这么一发挥,又将主官的地位给显现出来了,又将章司马的不足给暴露出来了,更妙的是,他的声望又盖过了章司马。咱们小人一点儿地说,接下来章司马要是干得好呢,是他有识人之明,给犯过错的人机会。干不好,他寻到了把柄,又显他英明,错的又是章司马。”
两人感叹了一回,统统表示自己已经忘了上次密谋想要刺探知府不法之事的事儿,不,他们从来没有密谋过什么。他们从来都是想着好好襄助知府大人的,之前没干好那是能力有限,不是心眼不好。现在一边听话干活,一边学习提高,老老实实各司其职。
郭县令的本领堪堪够用,让他额外多想或许想不到,现在认起真来做得比之前又好了几分。
那一边,终于到了苏鸣鸾离开的日子——山上秋收也要开始了。
祝缨道:“一旦朝廷有回复,我即转发给你。”
苏鸣鸾道:“多谢义父。”
然后退后一步,郑重地拜了下去:“义父,小妹就托付给义父了。”
祝缨道:“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怎么又行起大礼来了?”
苏鸣鸾又认真地一拜,仰起脸来肯切地说:“因为我知道,义父不会将我的女儿养成个绣娘又或者什么贤妻良母的娇姑娘。当年阿爸阿妈多么的疼我,也不曾一开始就要教我做洞主的。后来我走了好一程弯路……我不后悔与她爹生下了她,只是有些遗憾不甘罢了。”
她再拜而起。
接着让苏喆过来:“来,拜见阿翁,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听阿翁的。要是阿翁说的与我说的不一样,你先问阿翁为什么,听阿翁给你讲道理。”
苏喆老老实实地拜下,祝缨道:“我会尽我所能的。”养小孩子是不会,不过教一个不算笨的小孩子学习,应该……可以的吧?
苏鸣鸾又望了一眼堂前梅花桩,这几天的相处她感受得到祝缨没有歧视她的女儿,没有将苏喆当成个“女孩子”,是将苏喆当成个“男孩子”来看待的。祝缨不介意苏喆好奇梅花桩,不介意苏喆询问案情,也不介意苏喆问一些“男孩子”的问题,甚至不是“鼓励女孩子”,而是完全地接受苏喆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祝缨不给苏喆设限。
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让祝缨觉得惊讶。
苏鸣鸾非常满意,狠一狠心,将女儿抱在怀里狠狠紧了紧,将苏喆放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喆在背后叫了一声“阿妈”,往前跑了两步,小嘴一瘪,祝缨心道:不好,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