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准备(1 / 2)

祝缨看完了公文,核对了上面的印鉴,将文书放到一边,问童波:“童立呢?”

童波道:“就在外头。”

童立没办好差使,自觉丢人蹩在门外不敢进来。

祝缨道:“都到这会儿了,还害的什么羞?你去把他揪了来,我有话要问他。”

童波没能从祝缨脸上看出是喜是怒,带点对兄弟的担心,应道:“是。”

他出了门,童立缩在一根柱子后面对他招手,童波走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肩膀道:“快进去回话吧。”

“大人生气没有?”

童波道:“我能看出来大人在想什么我就是大人了。少啰嗦,快去!”

童立知不能免,硬着头皮进了签押房,当地一跪:“大人。”

祝缨垂下眼来看他,道:“甭耽误功夫,起来把事儿回了再去哭吧。”

童立爬了起来,道:“小人给大人丢脸了,差使没办好,叫人给赶了回来。”

“从头说。”

童立道:“小人领了差使不敢耽误,两天就赶到了。到的时候不巧,他们早落衙了!说起这个就叫人生气,他们后半晌就不干正事了!小人到的时候,寻思着先去投递文书,第二天再去打听回信,哪知到了思城县衙,他们已经关门了!真是叫人不敢信!咱们干到什么时候,他们干到什么时候?”

祝缨道:“说正事儿。”

童立道:“小人只好找了个宿头,第二天一早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赶了过去,到了那儿人家还没开门儿呢!好到晌午的时候才打开门来,看小人是投递公文的才叫小人进去。小人投了书信,他们接了,没叫小人见着裘县令,连他们县丞也没见着,出来个人叫小人回去等信儿。小人寻思,大人交待办的事儿里除了文书证据,还要带李氏家人来,找人找东西是得费点儿功夫,就等着。哪知等了五天,文书没找着着,人也没见个影儿!”

童立一肚子火,他在福禄县干惯了的,福禄县衙的时间在祝缨看来已比在大理寺的时候宽松多了,架不住越是偏僻的地方越闲得慌。其时,许多衙门里甚至不是要求每个人每天都应卯的。福禄县以前还不如思城县,在前任汪县令的时候连县令都不在县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福禄县也是在祝缨到了之后才慢慢规矩起来的。她自己觉得宽松,在百姓、官吏眼里她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勤政爱民的极佳的官员了,官吏天天忙碌虽然也累,但是她给的钱粮多,干活也能赚些好口碑,也就渐渐地习惯了。

猛然间再与邻县打这等交道,童立就不适应了。往府里、州里递公文都没这么磨蹭的,思城县这是要上天!

童立越说越火,越说越委屈:“小人左等不着、左等不着,跑去问,他们说在往上请示了,让小人等。小人又等了三天,再去,说裘县令有事,叫接着等。小人也不敢出门,就在客栈里数蚊子……”

他本来还想着到思城县出公差,盘费又能报账,等回信儿的时候到思城县里逛一逛,看看有无新鲜东西买一点回来。后来事情没办妥,连逛街也没心情了,眼看着支领的盘费一天比一天少,虽不是自己的钱,看着也心慌。更不要提有心思买伴手礼回来了。

“直等到三天前,他们那里来了人招小人过去。小人以为人证物证都备妥了才花这么长时间,哪知裘县令说,‘事情我已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大人,李氏是思城县人,文书都是思城县的文档,不能就放出去了。看你辛苦,祝县令又有文书,我回一封公文同他说清楚吧。’就把小人给赶回来了!”

“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的。这事儿哪有什么难的?他们就是不肯给这个面子,小人没面子不打紧,可恨他们连大人也不放在眼里。这起子贼皮,就是欠打!也不爱护百姓,也不为朝廷用心办事,真是可恨。”

祝缨问道:“你也没打听一下黄十二与李大的风评了?”

童立忙说:“小人打听过了,李大么,人都说他家犟,唉,妹子养下了儿子,他以后不就是黄家的舅爷了?他们偏不。黄、黄十二郎,呃……都说是个厉害人物。”

“怎么个厉害法儿?”

童立咳嗽了两声,道:“就,那样的厉害,没人敢惹。”

祝缨轻笑一声:“知道了。你去账上把花销报了,给你三天假,好好歇歇。”

“是。”童立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大人真是个好人,虽然严厉,但不无故迁怒。

祝缨道:“三天后你再跑趟思城县。”

童立的脸垮了下来:“啊?”

祝缨安静地看着他,童立背上一紧:“是。”他不敢再说什么,深深一揖,倒退着出去。脚后跟儿一碰门框赶紧转身跑了。

…………

顾同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上前试探地唤了一声:“老师?”

他心里对裘县令也有了点厌恶。之前见过一次裘县令的,看着是个还算正常的中年人,不像是那等书也读不全、道理也讲不通但是因为有祖荫或者是行贿又或是谁的门下、谁的裙带之类才得以做官的糊涂虫。

哪知一打交道就这样!

顾同将同学林八郎的姐夫的消息抛到了脑后,他只想一件事儿:“都这样干事儿,那朝廷还交给您广种宿麦的差使,可怎么办好?”

祝缨道:“这是两码事。”

“那就是他故意的了?”顾同犹豫地猜测,“因为黄十二搬迁过来,觉得在您面前没了面子,所以故意刁难?”

祝缨道:“凡事,能互相推诿扯皮,就有它的道理。要是件斩钉截铁的事儿,谁也没得扯。诶?你不是转明法科了么?看不出来吗?这案子我手松一松,也能落到思城县手里。他手松一松,就是我的了。这才扯得起来。”

顾同道:“人都不在他那儿了,还争的什么?他在那儿这么些年也没见能办得了黄十二,为什么不索性移交给您?还不用他费力?哦!他收贿赂了!”

祝缨道:“别把人想那么简单。”

“那是?”

祝缨道:“以后遇到想不明白的事儿,先别想,你只管干自己的事儿,照自己的意思来。办着办着,就能明白了。他干他的,咱们干咱们的。”

“那现在?”

祝缨道:“谁问你你都说不知道,等思城县的信儿。”

“是。可是裘县令真的行吗?他能干好宿麦的事儿?”

祝缨道:“他以前往朝廷缴的租税可没怎么耽误啊。稻米能种好,宿麦自然也能种好。反正也不用他亲自下田。”

在鲁刺史的手下,光听话不行、光能干也不行,裘县令起码得能完成得了鲁刺史下达的政令。就是之前的汪县令,成天躲府城里躲清闲,也是与本县的“士绅”达成了一种平衡,关丞也能看守好这一县。虽然有点“无为而治”,终归是维持住了。

顾同有点心急,暗道:这回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这事儿的关键是他老师,他现在还没本事从他老师身上看出端倪来。

出了县衙回家,家里人问起,他就说:“我也不知道。”家人也不甚在意,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家里要趁下雨的季节再安排检查粮仓,及时修补房顶等处漏雨、渗水的情况,也就没再多问。

第三天,顾同还没睡醒,忽然觉得身上一痛,他从床上弹坐而起,只见他祖父顾翁提着一根拐杖在打他。杖首雕着一只鸟,顾翁终于满了七十岁,也得到了一支鸠杖,现在就拿这杖打孙子。

顾同要跳下床躲闪,不幸被单薄的夏被缠住了,顾翁的拐杖一点也不留情地打,顾同在床上连滚带爬的:“嗷!干嘛?!我又干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呀!”

“胡说!我都知道了,童立都回来了,说思城县那儿为难咱们这儿。回话的时候你就在场,你回家说你不知道!”

祝缨让顾同不要对外宣扬,她没嘱咐童立。童立受一番委屈,没跑到集市门口摆张桌子说书已经很克制了,他只是对同僚们破口大骂思城县之无礼。跟街坊邻居诉说思城县真是混蛋!

顾同白在这儿守口如瓶了。

顾同道:“那算什么进展?老师什么都没说呢。”

“真的?”

顾同抚着被打痛的伤:“当然啦!”

顾翁将杖又重重地顿在地上,道:“对家里要讲实话!要是大人说,不许你说出来,你就直说,我们当然不会再问。你平白装不知道,眼里还有长辈吗?”

顾同坐回床上就差打滚了:“怎么就为个外人打我啊?他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啊?姓黄的干咱们家什么事儿啊?”

顾翁道:“少给我装疯卖傻!你心里得有家!”

顾同道:“知道了知道了。”

顾翁这才放过他。

顾同心道:老师不可能忘了嘱咐童立吧?难道是童立?

他赶紧穿衣服去县衙跟祝缨汇报自己的新发现。一见面祝缨就问:“你脸上怎么了?”

顾同摸摸颧骨:“没事儿,不小心擦着了。老师,童立在外面说思城县这不好、那不好的,您知道么?”

祝缨道:“哦,就让他说这一回吧。”

“咦?”

祝缨笑笑:“你不能指望着所有打交道的人都利利索索的,得会应付粘乎的。”指着手边的桌子让他坐下,帮着办一点文书的事情。

顾同在桌子后面办好,一边研墨一边问:“老师要我写什么?”

“行文思城县。”

扯皮嘛,谁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