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忙碌(2 / 2)

苏媛也说:“表哥,那东西我不会写,还请你来写。”

奇霞族的情况赵苏早就准备好了,他写的时候心里矛盾得紧,他下意识里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像是舅家叛徒。一直犹豫着没往上交。

现在看到表妹也在,显是谈妥了两家都同意,他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赵苏心里有稿子,当场一挥而就,捧给祝缨看。祝缨拿起来说:“改一改。”

赵苏忙问:“要怎么改?”

祝缨指着他这一篇说:“喏,开头要敬问陛下。这里,要写明阿苏家二十年来是与朝廷为善的、是向慕王化的。再有,这里,写铁器一则是为学习耕种,二则是为守卫家园,因为周围还有许多不服的部族,会侵扰阿苏家。人口户数如果不准,就不要报这么多,这里,最后要署上你舅舅的名字。”

一一给他指正了,让他改一下,主旨是要把皇帝抬出来好好敬一敬,然后是表白对朝廷没有任何的恶意,是敬畏朝廷的、是需要朝廷的,是想与朝廷好好相处的。

原本是个介绍情况的片子,到了祝缨手里最后变成了一份“陈情表”,亦可视作一部“獠人”对朝廷示好、隐有归顺之意的表章。这可是自上回“獠乱”之后朝廷首次收到了“獠人”的上表。

都改好了,祝缨再自己写一篇公文,一并送到京城。

………………

政事堂接到祝缨发过来的公文,经手人看到“福禄县”就乐了,戳戳旁边的人:“来了!”

旁边的人道:“什么来了?你又闹,瞧,我写得好好的字被你蹭坏了。”

“你重写就是!看,福禄县又来了!哈哈,有好戏看了!”

“这两个ying,可真是冤家了。”另一人也笑了。

就在前几天,段婴又有事迹传到了京城,他管理一地做得还算不错,今春刚刚协助守军击退了一股袭扰边境的胡骑,可谓守城有功。

两人挤眉弄眼,将这公文放到了一叠文书的上面,王云鹤能够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然后就等着看好戏了。

王云鹤从朝上回来,拿起这一份公文,看到“福禄县”三个字也笑了。不紧不慢地打开,仔细地看着,忽然叹道:“这是用心了呀!”

陈峦已渐渐淡出,就差把亲儿子调回京升一级自己就休致了,他不急着问有什么事儿,施鲲先问了:“谁?”

王云鹤道:“福禄县。”

“哦!他!”施鲲说,“一向是个用心的人,又干什么了?”

“獠人。”王云鹤说。

施鲲想了一下,才紧张地问:“怎么?他把獠人怎么了?!!!”

陈峦听到福禄县也踱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以两人对祝缨的了解,她身边必是事故不断的。几十年前獠人首领被烧死,事情就闹得很大,闯祸的人也是个有上进心的,他们担心祝缨这回再闹个更大的。

两人急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却是申请与一个“奇霞族”交易的事情。

“奇霞族?是什么?哪里冒出来的?”陈峦说。

王云鹤就又拿出来公文中随附的文书,一共是两篇,第一篇就是“陈情表”,以洞主的口气写请求交易一些盐铁。

这一篇里有“自述”“奇霞族”情况的内容,奇霞族是美玉的意思,又有什么勇健族之类的。奇霞族也分各家首领,现在这个是阿苏家的。所谓“獠人”占地极广,据粗略的统计得有两州左右,不过其中多山,道路崎岖难行,朝廷不得深入,所以详细的图纸还是画不出来的。就这奇霞族人口众多,估计得一万户以上,阿苏家有个四、五千户。别的族有大有小,也有上万户的,小的就几百户。

第二篇是祝缨自己写的,祝缨现在接触的是阿苏家,有这么一点需要,她来做个申请,为的是换取一些牛马,福禄县缺耕种用的畜力。今年春天她只得向富户租借调剂,才能让贫户也用上耕牛。又写之前已与阿苏家有过一次交易,就是租用阿苏家的牛马,彼此信用都还可靠。

奇霞族没有文字,所以户口统计不严密,数字是约数。她也是根据多方询问估了个数等等。

她又写,这份阿苏家族长写的奏表,乃是族长外甥执笔,孩子已经在县学上了一年学了。

政事堂三人见了,又惊又喜,又都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倒不辜负了我们将这些年轻人派出京去。”

陈峦指着陈情表上要求交易的数目说:“这个数目倒是识趣。”

一般蛮夷要东西很多是没有数的,有些就是故意多要一点,留点讨价还价的余地。还有是能要多少要多少尽量多要好倒手转卖。朝廷并不总是冤大头,有些东西还是特别的限制的。这里铁只先要个三百斤、盐要一百担、米要千石,并且不是要,还是交易,主要还是讨个“允许交易盐铁”,他们拿牛、马、茶、木材等来换。

王云鹤道:“没想到他能做到这样。”他本来只想让祝缨锻炼一下治理地方的能力,外族的事儿没想她能做到如何。他看得出来祝缨的长处在庶务上,所以给她一个偏僻的县去治理。没想到祝缨连对“獠人”都这么细致。朝廷当然知道“獠人”不是铁板一块,具体到族别、家别,语言、栖息之地面积有多大,尤其是户口数,数据还是不清的。祝缨报的这些虽然仍然粗糙,但已为“治理”提供了粗略的数据。

以王云鹤的估算,祝缨还得有后手,就像她在大理寺的时候,摸清了底就该下手了。大理寺最后在她的手里,多么的顺滑啊!王云鹤有点怀念掌京兆的时光,那时候的大理寺对他,比现在都乖。

施鲲感慨了一句:“能干的人到哪里都是能干的。”

陈峦道:“报给陛下吧。”

施鲲道:“好!”

皇帝有些年纪了,正是喜欢听到好消息、不喜欢听坏消息的时候,听王云鹤奏了,感兴趣地问:“是那个‘獠人’吗?是献了白雉的福禄县吗?”

王云鹤道:“是。”

皇帝又指着祝缨那封公文上的一处问:“獠人头人的外甥也做学生了?”

“是。”

皇帝很高兴,又问:“户口数是真的吗?”

王云鹤道:“据三十年前旧档,彼时刺史奏报数目虽不精确,也言獠人各部有数百户至万户不等。多年繁衍,倒不是虚言。”

皇帝道:“很好。”

看着交易数目并不算大,便答允了,又说:“祝缨?人不错。果然是该在外面多做些实事的。”

王云鹤道:“年轻人面皮薄,做了好些事不好意思说。”

“哦。”

王云鹤道:“臣听刘松年前两天在家里骂的来着。”

“干刘松年何事?”

王云鹤道:“臣不能说,请陛下问刘松年。”

皇帝来了兴趣,道:“什么样人,能令刘松年詈骂?”命把刘松年传了过来。

刘松年正在琢磨着写一篇新的文章,祝缨把识字碑的碑文十六篇都给他拓了下来,仔细包好送给他看,又附了一篇表扬他的文章。刘松年虽然破口大骂,说:“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言而无信,小王八蛋!”

心里却有点得意,碑竟然真的立起来了!文人之爱,天下文宗也不能免俗。且看拓片刻得还挺不错的,不算对不起他的文字。写的那篇文章在刘松年看来,文采就那个样子了。字里行间明着挤兑他、暗中却是夸了他刘松年不为名利、做好事不留名,只是为了教化偏僻百姓。马屁拍得刘松年都不觉得这是马屁,要写个文认真骂一骂小王八蛋不讲信用。

被皇帝召的时候他还在奇怪:叫我何事?莫不是又要叫我拍他的马屁去了?

刘松年打起了拍皇帝马屁的腹稿。

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构思好,人也到了皇帝面前。

舞拜毕,皇帝道:“刘卿,快起来,有事问你。”

此时王云鹤等人奏完事都跑了,只有一个刘松年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问:“不知何事劳陛下垂询?”

皇帝就问:“祝缨怎么得罪你了?”

刘松年跳了起来:“必是王云鹤又说什么了!”

皇帝笑问:“究竟何事?”

自己干的好事,刘松年也不怕说,但仍然先要说几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被皇帝再一催问,才气呼呼地说:“又被这小子骗了!”将识字碑的事说了,又说了自己明明叮咛了不许说是自己写的,偏偏要再写一篇文章来气自己。

皇帝问道:“什么识字碑篇?”

刘松年就将自己的底稿给皇帝看:“随手写的,勉强看吧。您看着,我找王云鹤算账去!”

皇帝道:“且慢!”

皇帝上了年纪,有点爱听好消息、爱热闹一点,脑子还没糊涂,第一篇满满的歌颂他,这让他对刘松年更加满意。接下来的数篇都是很浅显的内容,但是常识也都有了,还押韵。皇帝说:“你下了不少功夫啊。不过这……是不是杂了点儿?还数数?又有刑律?使民争讼,不是好事。”

刘松年道:“小子写信,有点可怜。他蹲路边看个农夫卖橘子,连数都数不好。就添了这一篇。又乡民蒙昧,使知朝廷法度。”

皇帝有问题,刘松年顺口就给解释了。皇帝道:“你们都很用心。那篇文字呢?”

刘松年很诧异,皇帝对一个县令不能这么关心吧?还是拿了来,皇帝看祝缨写的文字确实不够华美,但却轻松诙谐,显得与刘松年很熟。他问道:“你什么时候与这他这么熟稔了?”

刘松年道:“何曾熟了?不过见惯了假模假式想在我面前装个文人样子求一纸好评的人罢了。他不跟我装,我跟他说话也不用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