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姑和花姐轮流照顾祝缨,哪怕在自己家里,花姐也注意不让杜大姐又或者曹昌察觉出什么来。张仙姑把自己的铺盖都搬到了祝缨房里的一张小榻上,花姐就在白天忙碌。
自祝缨回家之后,从第二天开始就陆续有人登门探视,张仙姑和祝大都引人在卧房外面隔着门看她一眼。花姐从旁解说:“失血过多,还没有醒。”
不太会看人眼色如杨六郎就问:“要不找个好大夫吧?我好像还认识一个御医。”
那可不行!张仙姑一急,说:“不成的!”
“诶?”
花姐道:“她如今这个样子也瞧不了大夫,大夫来了又要折腾,就怕累着她了。”
张仙姑忙说:“对啊对啊,才缝好呢,再扒拉了来看,我这心呐。”
花姐道:“要有需要的时候,一定会开口的,就怕到时侯……”
杨六郎不疑有它,一拍胸脯:“别人不敢说,我是肯定会帮忙的。”
热心如金大娘子开始就把自家的厨娘给送到了祝家来:“大嫂子,花姐,我瞧你们家这样儿,你们俩又要照看三郎,杜大姐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不,三郎以前就喜欢吃我们家的猪蹄儿,我们家烀的肘子、猪头也是极好的!大肘子补气!”
厨娘连铺盖卷都带来了。
张仙姑一个劲儿地说给大家伙儿添麻烦了,金大娘子道:“这是什么话?都是自己人,三郎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才受的伤!我们家那口子要是从城外回来了,看我没管三郎,必要跟我打起来的。告诉大嫂一声儿,七郎的脾气,不会叫咱们三郎白白吃亏的。”
金家全家都对郑熹有着一种坚定的信任。
慈惠庵的尼姑也送了药材来,两个小尼姑过来给花姐捎话:“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
那一边,大理寺的同僚们来得竟是稍晚一些,到了当天傍晚,才由胡琏、左司直、鲍评事三人一同登门。远远看了祝缨一眼,才说:“伯母放心,有旨意,三法司连同京兆一同办案。我们这就回去,必不叫三郎白吃这个亏!”
他们仨又留下了共凑的份子钱,张仙姑十分推让,他们说:“小祝要是好好的,府上日常再俭仆也是缺不了吃喝,他现在躺着了,哪里寻摸钱去?他也是,该多给家里存些钱的。”硬把钱给留了下来。
比大理寺更晚一点的是王云鹤府上,他派了个老管家,也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因祝缨还睡着,老管家看了一眼,放下东西就告辞了。临行前说:“相公说,郎中稍后就到。”
张仙姑和花姐赶紧拒绝了,花姐道:“我就是郎中,就近照顾着比外面的方便。”
老管家回去回话,王云鹤想起花姐的来历,道:“有她照顾倒是更可靠。”遂作罢。
到得晚间,祝缨又发起烧来,花姐点了灯,慌忙和张仙姑给祝缨冷敷额头,又不敢把她整个身子给晾在外面。
张仙姑急得在床边叫了几声:“老三,老三啊!”
花姐道:“这可不行,不吃点东西挺不过来。”
两人合给把她给扶起来,将炖的人参鸡汤尽力给她灌了半碗。祝缨低低地说了一声:“再来点。”
张仙姑大喜:“你醒啦?!”
花姐把剩下的半碗还要喂她,她微微摇头,不用勺子,就着碗沿儿在花姐的手里把剩下的都喝了。张仙姑笑道:“这就对了!只要能吃,就没大事儿!我再去盛点儿!”
花姐问祝缨:“你怎么样了?”伸手一摸,额头还是微烫,又摸脉,也还是不大乐观。
祝缨道:“还行。”
张仙姑又盛了鸡汤,拿托盘连猪肘子也端了一盆过来,旁边又有一碗汤面,说:“来!多吃点儿!”
花姐知道受伤的人该补一补,见这一大托盘也惊了:“这……这……这……”
祝缨道:“把那矮桌拿来,我吃。”
又连肉皮吞了半只肘子,再吃一碗面,才小口小口喝鸡汤:“我好一点了。”
花姐喃喃地道:“这是什么事……”
张仙姑把碗盘收走,花姐去拧毛巾给祝缨擦脸擦手,然后说了今天白天的事情。祝缨道:“三法司?豁!值了。”
三法司一齐办案,这案子可大了去了!
龚劼的逆案,因有皇帝特别的想法,才使大理寺承担了主要的责任。如果皇帝当时想按正常的做法来办,也就三法司顶天了。现在还饶上一个京兆府,事儿有点大。
…………
事情当然是很大的,祝缨这回值不值不好说,郑熹是真的很值了。
只要祝缨没死,郑熹就算赚。
皇城前行凶,不管是谁,他都玩儿脱了。
郑熹才接到消息的时候是大怒,又是大惊。数人围攻,祝缨怕是凶多吉少!这当然可以借题发挥,但是如果没有什么证据,怀疑也只是怀疑,也就只能在水面下打打太极。消息再传过来,说祝缨没死,还带伤把逃犯给抓着了,郑熹登时就是个大喜!
然后就有了甘泽传话。
郑熹心里已然认定了一个嫌犯——段智。也许还有段琳。把人杀了,看起来简单粗暴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却有点大巧若拙的意思。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人没死,凶手还拿了一个,可谓失算。
如果不是段智,那也没什么,抓到一个潜在的敌人也是很好的。
他心里还有另一种猜测的预案:祝缨私下干了什么事儿被人寻仇,又要如何处置?
打从见到祝缨起,他就觉得祝缨这个人看起来是有礼貌的,也有点人情味儿,但是那是对“自己人”的。对其他人恐怕没那么多的情感好付出,干出什么事来也不稀奇。那到时候要如何遮掩也是门学问。
当时,皇帝还在宫里,大臣们还没散朝,皇帝当时震怒,就下令三法司去查。王云鹤看到京兆府现任的巫京兆就有气,沉声道:“京兆府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贼人了?”
巫京兆做太常的时候就跟施鲲是一个样子,都不肯生事。与施鲲一样,能做到这个位子上,就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软。真戳到他们的时候,发起狠来是丝毫不比旁人逊色的。巫京兆当场就接了这件事儿,发誓:“必要严查,肃清匪类!”
无论君臣,都很生气!
巫京兆手里是拿着王云鹤攒出来的京兆班底,人心还没散完,他瞪起眼睛来,这一套班子又沿着惯性顺畅地流转了起来。
那一边,刑部时尚书、御史台阳大夫此时也不计较之前三司之类的一些磨牙,都瞪起了眼睛。他们心里也觉得段智有嫌疑,又觉得……仿佛不能这么蠢。但是转念一想,这么干如果没被抓着,好像也没啥损失。怀疑段家?在座的谁身上不背几个怀疑?
好在已拿到了一个凶手,这个凶手是祝缨抓的,但是当时她手边大理寺的人不够,暂时是交给了柳令的。禁军的李校尉也在一边,也想争一个拘押之功。左司直等人随后赶到,又觉得这犯人得是大理寺的。
几家争了一回,柳令以“我字据都写了”为由,强行把人扣了下来。三司又行文去要人,好不容易犯人要了回来,再一审才知道为什么京兆府会这么痛快的放人——犯人不是四人,还是五人!原来京兆府去抓另一个贼了,这才把已经审(打)完了的这个交给他们。
三司气急败坏,也跟着要去拿人。
…………——
三司与京兆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祝缨在家里养伤也养得十分难受。
她低烧数日,行动也不便。花姐禁她现在活动,说她:“别扯坏了伤口。等养好了伤,多少事儿做不得?”
祝缨道:“那我就这样?”
不是她非得跟花姐唱反调,常年与花姐、杨仵作打交道,她对医术多少知道些皮毛了,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但是她现在的姿势是趴着!实在顶不住啊!
不但趴,一日三餐加药汤地灌,苦不堪言。人还烧,略有点昏沉,这种感觉最让祝缨不开心。
正说话,张仙姑又拿来一大碗补汤:“哎,这是陆二郎刚才送过来的,府里给的。还有金创药,说他们家的金创药都是试过的,最好用了!”
两个女人围着她,杜大姐和金家厨娘就在灶下没日没夜地忙着,不停地炖炖炖。
中间有客人到访,她们还不太想让祝缨见这些人,怕祝缨现在这个样子万一掩饰不好被瞧出端倪来。但是祝缨一定要见大理寺或者京兆来人,想问一问案情。
左司直带来了消息:“门口那三个,两死一重伤,切了脖子的那一个当场是死了。马踏的那一个,本来是重伤的,搬起来就吐血死了。只有破了肚子的那一个撑得久一些,指那个被切了脖子死了的是主谋。现在正躺着呢,咱们一定撬开他的嘴!大家伙儿都在尽力破案,你别急,好好养伤!”
祝缨总觉得哪里不对,思索半天,张仙姑怕她累着了,就不想再让她见外客了。
门上再来客,就是祝大招待的。他见着穿着衙差服色的人吃了一惊:“贼人拿着了?”
来人是张班头,他一抱拳:“老翁,我们奉命前来保护。”
祝大不明就里,还是接着了,请他们进去喝茶,他们又不去,竟在祝家几个门外站起了岗,又有人巡视祝家的院墙。祝大急往后面去,见祝缨醒着了,低声说了。
祝缨道:“不对。难道还有危险?”不然派人来守着干嘛?她很想自己能够去查一查这个案子,想也知道,现在这个案子轮不到她,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只希望郑熹能够一如既往地不让她失望。
郑熹的心里早就有了怀疑的人选,或者说,他希望这个是段智,于是没日没夜地要问“主使”。
而此时,他心目中的“主使”人选正在家里发狂。
段智怎么也没想到,四个人,居然只是让祝缨受了个伤!还让他拿到了一个活的!他焦躁不安地在家里踱步,不时看一看自己的管事——于四。
于四心中一慌,低声道:“要不,我去庄子上躲一躲?他们还能搜到庄子上不成?”
主仆说话间,外面报:“太常来了。”
段智气道:“他来干什么?”
段琳已然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十分不好,明摆着的,现在段智的嫌疑最大!他一到就先喝退于四:“我们有话说,都退下!”
段智道:“你!”
段琳黑起脸来,段智一噎,段琳把仆人都遣退了,才说:“大哥,三法司办案,祝缨拿着了一个凶手,当场翻出了金银。买凶。现在你的嫌疑最大。你要给我一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