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等人都说:“记不清了,当时一说死了人,都赶了过来。许是关着的?还撞了门?窗子就记不得了。”
五娘的儿子说:“是关着的。窗子也是关着的。不然,从窗子就能看到了,不用拍门叫人。”
王云鹤点头,问祝缨:“还能看出什么来?”
祝缨拿红线把床周围一圈都圈了起来,蹲下来反复地看,说:“来了不少人,他们几个都到过。”她拿竿子指了五娘一家、两个妓-女,又说另还有八个男子的脚印,听得人一愣一愣的。五娘更是疑心:有多少人来过,我且不记得,他竟能看出来?她瞪大了眼睛,只看到水磨砖的地面上一片极浅的蒙蒙的仿佛有点鞋子形状的印子。
祝缨已经觉得很满意了!这里的脚印比门口、院子里的少了许多了。当时,院门口围了几十号人,院子里得进了二、三十。屋里只有这几个人,算不错的了。
祝缨又从这八个男子的脚印里,分辨出了五个衙役。张班头心道:怪不得敢这么狂,原来是真的有本事,平常见他老老实实向我请教,还道他是个雏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
鲍评事道:“要是当晚两边的客人,可就难找了。”又看妓-女们,要把她们带回去审问。
五娘忙说:“马将军的事儿,谁敢在一旁听着、看着?嫌不瘆人么?马将军留宿的时候,她们接完客就去别处歇下了。”
张班头又代上官们喝道:“你上回怎么不说明白?!非要问了才说?!”
五娘道:“没问,不敢胡说。”
王云鹤等人也都叹气了,只得记下,等会儿要再仔细地问一问。祝缨又慢慢地往后门走去,出了这房子,她就又能在地上画圈儿。一气画到了后面的小门那里,现在小门也被从外面封住了,不过门栓是在里面的。
她这一遍算是看完了,重又回到屋子前,让鲍评事进门:“把门插上。”
鲍评事搓搓胳膊:“干嘛?”
祝缨道:“看看能不能从外面打开。”
从外面开门、开窗的事儿是不太难的,一根铁丝或是一根簪子,有时候是一片铜片或者木片之类,都是可以的。
张班头心道:这倒是可以的。
这门合得挺严,门扇不是平正对齐,门沿上是有交错的,合起来的时候中间并不留缝隙,看得出木工不错。再看窗子,也是如此。祝缨评估了一下,忍住了在他们面前露出一手的打算,说:“出来吧。”
张班头道:“积年老贼是能打开的。且也不必那样,一托门扇,从轴上卸下门板也是可以的。”
王云鹤就让他去找人开门窗,对祝缨点点头,说:“这个记下来。”
祝缨又去了小院的后门,这个她是有把握的,这个后门她之前看过了,门扇很松缝隙也宽,很容易就拿个簪子把门栓给拨开了。
而进出后门的脚印就很少了,祝缨看出个四个人,一个是五娘的儿子绰号“小番”的,第二个是个女子的脚印,不属于眼前的任何一个女人,然后是两个衙役的,可能是巡逻或者贴封条的时候来过。
祝缨又去看了周游住的地方,也就是玲玲的屋子,这里的脚印比马某死的地方,也就是莺莺的屋子要整齐得多,脚印也少一些。她认出了周游的脚印,这家伙同样没有到过后门,他甚至只有两排脚印通前门,一排进、一排出,根本没有反复。这里同样发现了娼家的一些脚印。
看完了,祝缨就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怀疑,王云鹤一挥手,把五娘家都给封了。五娘真的哭了:“大人、大人,您这是要我们怎么活呀?求赐个容身的地方吧!”她还想别把这家全封了,跟之前那样封个案发的地点也行。
王云鹤道:“带回去。”
张班头道:“班房里有的是地方!”
五娘傻眼了,万没想到还能到京兆府去走一遭。祝缨往裴清身边一凑,低声说:“大人,跟京兆说,把犯人分开关押,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裴清低声道:“你小子看出什么来了?”
祝缨道:“没十足的把握不敢跟您讲,不过,回京兆府之后兴许能看出些端倪来。”
裴清点点头对王云鹤说了,王云鹤道:“这是当然!”
…………
一行人往押着犯人往京兆府去,五娘理着袖子挡着脸,心里把凶手祖宗十八代都骂尽了,哪个杀千刀的在她家杀人?!!!
到了京兆府,王云鹤又先不审他们,先把男男女女分开关押。自己又把两府查案的人都叫过来再合计一下案情。
他先说:“不是周游?”
范绍基大惊:“您是怎么知道的?”
王云鹤注目祝缨,祝缨道:“周游进出玲玲的院子,只有一进一出两串脚印,除非他会飞。”
范绍基吸了口凉气,何京问道:“你看得准吗?”
裴清道:“不是他不是正好么?只要开脱了他,想来陛下也不必计较咱们十五日就破案,咱们就可从从容容破这个案子了。”
好个屁哦,周游如果是冤枉的,那他还不得闹到京兆府的门上来?人是他们京兆府抓的呀!
虽然当时王云鹤上朝去了,但是京兆府有这么个京兆尹底气十足,抓了周游一个现行啊!搁以往,大可以往周游身上一推,反正周游也抓不到真凶,就赖他就得了,反正他扛得住。现在不行,大理寺也来了。
何京死盯着祝缨:“你看得准?”
祝缨道:“连莺莺的院子里,也没他的脚印。”
“那么多脚印,你看得准?”
祝缨无奈地道:“我比你更想周游多蹲两天大狱。”
王云鹤知道原委,右拳抵唇咳嗽了一声:“这个话就不要说了。”
张班头心道,他要是与周游有仇,倒是能解释为什么要来抢案子了。
王云鹤又问:“还看出什么来。”
祝缨低声道:“有一个从来没有出现的女人,她的脚印出现在了莺莺的院子里。莺莺的院子里,没有莺莺的脚印。”
王云鹤道:“你看得准?”
祝缨道:“对。我……怀疑是李代桃僵,死的不是莺莺。仵作房里的那个,是平足。院子里的脚印,不是平足。还有那个小番,他也不对,他进门扛了重物,出门的时候是与一个女人一道,扶着那个女人。”
裴清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一室的人也都惊讶了,个个交头接耳,京兆府的衙役们也顾不得生她的气了,是不敢置信的盯着她。杨仵作道:“平足?”
祝缨道:“对,鞋子也不是尸体的,足底不同、走路姿势不同的人,磨损是不一样的。让女人们一个一个的去认尸体,问问她们,为什么说这是莺莺,或许就有答案了。”
人们都在怀疑,王云鹤道:“审!”
五娘先被提了过来,由何京来讯问。五娘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让她接待高官,她是能够,让她在京兆府里受审,心里还是怯的。
她既不敢把事情推到周游身上,更是不能认这个事儿,只能喊冤。何京却不是什么慈祥和善的人,醒木一拍,就喝令:“先打二十棍。”
二十棍打完,再问话。五娘这二十棍打得虽疼却不算重,她还能有力气回话。看透何京不是什么良善人之后,五娘就老实说了:“莺莺真的死了啊!那身衣裳还是今年新做的呢!那朵绢花,时兴的样子,花了我五百钱呢!”
祝缨在一旁听了,心说,他娘的,我明天就去学做绢花!
何京押五娘去看尸体,让她仔细看了,五娘道:“就是她!不然这衣裳从哪里来的?”
又让妓-女们辨认,也都说是莺莺,因为无论身形还是打扮都是这样的。裴清低声问祝缨:“真的么?”
何京则是让女人们去看女尸的脚,最后是玲玲说:“这个不是莺莺的脚!倒、倒、倒像是燕燕的!”
原来,因当年冯夫人的那个案子,她们娼家里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也私下除了鞋袜看自己的脚。燕燕的脚上有颗痣,还被她们拿来取笑,所以记得。实际上,燕燕的母亲也是个官妓,并不是中途发配的。燕燕的身形与莺莺十分相似。
何京大怒,又拿了五娘来要打。
五娘被打怕了,说:“燕燕已经死了呀!哪能想得到是死人呢?”
“什么时候死的?”
“就前两天。”
“嗯?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五娘也郁闷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年轻轻的就死了,不是很常见的事儿么?还往京兆府里报过,把名字勾了呢!”
“怎能如此轻忽?”
五娘要不是挨了打,几乎要被气笑了,也只能忍气吞气,努力装出无事时候那般温柔款款的样子,说:“这原是常见的,年轻的姑娘留不住。在一处过几年,人老珠黄了,用坏了,要么去别的地儿,要么去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