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吃相(2 / 2)

金良道:“说好了的,跟我一道住!”

金大娘子被天上掉了个金饼砸了,也有点晕,她本就不讨厌祝缨,此时也说:“是呀,一道住,总不能再出事儿了吧?你赁房子也要钱呐!”

祝缨道:“我自己有房……”

“你住哪儿都不会有事了。”陈丞相说。

祝缨一怔,而后露出个笑来:“哎。”

陈丞相看着祝大两口子一脸失望,心中一丝轻笑,道:“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不过,”他对王云鹤道,“我看这个后生十分喜欢,来呀。”

管家从袖子里摸出两块黄澄澄的金锭出来。祝缨不太了解金子,因为见得少,金大娘子在心里算了一下,低声告诉她:“一个得有五、六十贯了,这些得一百贯。”

祝缨道:“不用的!我只要几十天安心看书,就能自己养家了!”

“收下,”陈丞相语带玩笑地说,“用心读书,学得好,就是你的,学不好,要还的。”

祝缨望向他的眼睛,陈丞相的眼珠子看着清澈。凉浸浸的,她想。

王云鹤道:“收下吧,是前辈们对你的期望。”

祝缨对陈丞相郑重拜了一拜,说:“好,我留下了,不会给您收回去的机会。”

陈丞相终于大声笑了一回:“好!”留下管家结案、同金良办交涉等,自己带着儿子回家。

金大娘子小声说:“都说陈相公是个厚道人,还真是。”

祝缨恍然大悟:她知道了!陈丞相肯做人时,全然是一股“郑熹味儿”,周到,和气,大方。

王云鹤道:“回衙结案吧。”

祝缨松了一口气。王云鹤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你呀,用心读书!”

“唉。”

又回到了京兆府,王云鹤先审这个犯人,他只问了一句话:“你是怎么到陈相府上的?”

仆人道:“我是夫人的陪房,跟着夫人嫁到了陈家。”

王云鹤便结了案,偷盗、放火,先打板子再流放,齐活。

金良等人便要告辞,王云鹤道:“你们先回罢,少年留一下。”

祝缨不明就里,仍是很信任王云鹤道:“是。”

王云鹤将她带到自己书房,指着自己的一排书架,问道:“看看我这里,不想读吗?”

祝缨道:“我已选好了路了,我要考明法科。”

王云鹤叹了口气,他也算是彻底明白了祝缨的来历处境,一个穷要到做赘婿的人家的孩子,被嫌弃得没了婚约,又有一对不甚可靠的父母,家无恒产,人却机灵。跟着郑熹进的京,住在金良家,郑熹又接了大理寺,考明法科,他理解。

他走到书架前,抱起一匣子沉沉的书转身送到祝缨手上,说:“拿着,考完了试,把这个读完。”

祝缨低头一看,却是一套《春秋》,王云鹤道:“春秋三传,当读左传。”

“是。”

王云鹤又取了自己的一套文房四宝,叫人多包一些纸墨,都打成一个包袱,让祝缨拿着回去了。

这天,祝缨还是在金家住下,祝家与金家都受了惊吓,也得了好处,全抵消了之前的不满。金大娘子又很后悔,之前自己怎么就不想继续收留祝缨了呢?一力挽留。

祝缨道:“我那房子赁都赁了,租金可惜了。”

金良道:“要么追回来,要么转赁给别人。你要考试了,得安心读书。”

祝缨道:“你还要搬家呢,那边儿房子都给你腾出来了,你这两天就得动身呢,咱们一道搬。”

金大娘子苦劝道:“我们搬家,你只管在这里读书。那边儿收拾好了,你就带着你自己的人和一本书过去。一切不用你动手。都在我这里住了这些日子了,好歹叫我把这份功德做圆满了。”

祝缨道:“大嫂,你功德已经圆满啦。我再不能拖累你们了。”

两下十分推让,场面很是和谐。一个不愿意给对方惹麻烦,一个是尽力想为对方提供便利。

最后,金良烦了,说:“争什么?都听我的!三郎,你说帮急不帮穷,你现在也不穷,可你读书得省心,这也算是个‘急’,大哥大嫂又伤着,谁照顾?就这样!”

这才拍板定下了。

…………——

金宅和谐,陈府就是压抑了。

陈萌低头垂手跟着陈丞相回了家,一路跟到了书房。小厮上来给陈丞相脱了外衣,接了帽子,换了家常衣服。陈丞相张臂站着,看也不看儿子一眼,丢下一句:“又想故伎重施?”

陈萌心头挨了一记重锤,猛地抬头:“爹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真不明白的人,不会说你这个话。”

陈丞相换完了衣服,在书桌后坐下,侍从上了茶来,陈丞相呷了一口,道:“请夫人过来。”

陈萌看着父亲,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陈丞相道:“你母亲为你操心,你应该认真谢一谢她。”

她?陈萌几乎要气破肚皮,他敢肯定,这栽赃的事儿肯定是继母主使的。姨母才跟祝家结了仇,就有人在祝家寄居的地方放火,说是贼,不偷东西,还落下了一件件指向他的物证!还是继母的陪房!

陈丞相道:“她为你清点财物、教你做人的道理,不该谢吗?”

待陈夫人到,也是阴着一张脸,陈丞相和蔼地说:“你这些年辛苦啦,既要闭门养病,孩子们也领情的。”

陈萌不明白了,但是被父亲的眼睛一看,他老老实实给这继母磕了头。陈夫人一言不发,直到陈丞相说:“夫人?”

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陈铎!你可是我爹提携的!”

陈丞相道:“提携之恩,我怎敢忘呢?大郎,要拜谢你的母亲。”

陈萌和陈夫人都吓得不敢多言,两个人像提线木偶一样,一个拜,一个虚扶,说:“起来吧。”然后两个木偶一齐望向陈丞相,听他下一个指令。

陈丞相道:“扶夫人歇息去吧,有病,就要好好治。”

陈夫人被两个强壮的婆子架走,陈萌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两个都不是继母日常使唤的心腹。

他心下忐忑,看着书房的门关上,转过头来小声叫了一声:“爹?”直到此时,陈萌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琢磨了十几年的父亲!在老家府城的时候,他除了读书、交际,就是在琢磨自己的家、自己的父亲,以及这些关系。

陈丞相没说话,看着他,目光十分平和,陈萌却要被他这份安静给逼疯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说:“爹!您有什么训示要给儿子就直接给吧!”

陈丞相依旧沉默,直到陈萌浑身都被汗湿透了,跪伏在地下,才说:“这就受不住了?你的胆子不是很大么?城府不是很深么?嗯?翻云覆雨,引国法来干预家事?!!!”

陈萌道:“是老二先要害我的!”

“嗯,不错,跟你母亲有点像亲母子了,她也这么说的,是你先害了他的儿子。”

陈萌大口地喘气,抬眼看着父亲:“您知道她派了陪房栽赃我!您相信我是清白的?!”

“愚蠢!!!”陈丞相大怒,“你是清白的?‘清白’才不要你呢!清白听了都要笑死!”

陈萌难过得要命,又有些欢喜,他听出来了,他爹虽然怀疑他要借案子倒打一耙除掉继母,却也知道这件事是继母有错在先,并且是陈丞相亲自查明了实情。陈丞相虽然生气,但是还是相信他的。

他跪爬到了父亲的脚下,抱着陈丞相的双腿,嚎啕大哭:“爹、爹、爹,我苦啊!我难啊!”

陈丞相摸着他的头,说:“你哪里难了?难到给我出难题?”

“我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您又不管我,他们又要害我。爹,蝼蚁尚且偷生,我却有一个后娘,后娘,后娘啊!不如没娘!”陈萌终于把七岁时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有谁可以依靠,我孤零零的,孤零零的,身边只有仆人,没有亲人。我苦啊!”

陈丞相叹了口气:“起来吧。”

陈萌擦着眼泪爬了起来,眼睛湿润地看着父亲:“爹。”

陈丞相却没有慈祥地回望,而是严厉地说:“国法,不可入家门!”

“我不明白,”陈萌有点撒娇的意思了,“我快没命了都,还以为您不管我了,我怕死了,为求活命,只好把事情闹大了……”

“活命?我为什么把你送走?送走就是给你活路!大家子,只要齐心,不说千秋万代,三、五代富贵,十代绵延,出一争气的子孙,又是几代富贵,几十代下来,不成问题。要是内斗……”陈丞相冷笑一声,“你引官府杀你弟弟,你母亲就能引国法来处罚你!你外祖家嫌贫爱富又无眼光,抛却美玉与亲家结仇,你呢?偏偏贴着你那个废物舅舅,为他当杂役奔波!祝缨出事,不抓你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