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死了!”蔡宝佳将香囊放在鼻子下面,拽了拽父亲的袖子,“父亲,赶紧走吧,这里多脏啊!”
是啊!看着就很脏。形形色色的妇人,稍微体面的人都不靠近的。外围散落着很多仆妇,看衣裳就知道这里有跟着主子过来的,但是帮不了忙在外面等着的。还有些怕是为各家的主子来打探消息的,但也都嫌弃脏,在外面站着。
而自家的大女儿却在里面,最开始还看不见,后来人太多了,她站在了椅子上,来回指挥着,小小年纪绷着一张小脸,眉头皱着。不知怎么的,突的,鼻子就酸了一下。回头看了次女一眼,“小时候,我担着柴去卖,肯搭把手的就是这些人。我把柴担到集市上,一块卖柴草的人在有主顾的时候总叫人家先买为父的,遇上不好的买主,大着胆子帮为父讨价的还是这么些人。你的父亲,你的祖母,早年跟他们一样……脏死了!”
蔡宝佳不敢说话了,她低着头好半晌才道:“父亲是读书人,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三代之后,你的后代,未必比的过她们有些人中的后代……”
“父亲!”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蔡宝佳眼睛都红了,自己的婚事最不济也得是官宦人家,怎么可能后辈就不如人了?她的眼里带着泪,声音尖利,“我不在这里了,我要回家,我要我娘……”
蔡新看看这个闺女,“你确定你现在就要回去?”
是!马上!我一刻都不能呆着了。
蔡新心里一叹,再问一遍:“若是你坚持回去,以后连书院也不要去了。既然越学越不明事理,那便不要去了。在家里做的官家小姐,你真的要这样?哪怕将来你姐姐变成什么样儿,你都不嫉妒不后悔?”
不去书院就不去书院,这次的事情她也很害怕的,一点也不想再去书院了。
至于姐姐……她爱变成什么样儿变成什么样儿,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嫁到老家去,看看是父亲的同年家还是那个大哥的同窗家……她能跟自己比吗?自己的外祖家是清贵的翰林,她外祖家是什么人?就是土里刨食的。她娘不过是村姑,自己的额娘是翰林家的小姐,拿什么比?学医科怎么了?也不过是干些稳婆的活儿罢了。这是自甘堕落,是操贱业。父亲不怪她辱没了门风家风,反而说自己将来不要嫉妒对方?笑话!自己有什么可嫉妒的?有什么可后悔的?
这幅样子,蔡新眼里闪过一丝莫名之色,“你也不算小了,凡事想好了再说。今儿在这里呆一天,你好好看看……用脑子想一想……”
“我不要!”蔡宝佳拼命的摇头,把香囊往鼻子下面放,“父亲不回,我自己回。反正我一刻也不要在这里呆……”
蔡新看着这孩子,眼里闪过一丝痛惜之色,“你要记住,为父给过你机会了。从今往后,你可以按照你想过的日子过,为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保证你过的好。但也仅限于此。只要你后悔就行。”他伸手接了两个儿子,这两孩子还小,后面马车上坐着他们的嬷嬷,“你们去后面坐,这辆车给你们二姐,让车夫送她回去……”
蔡宝佳傻眼,“爹,您不回?”
蔡新摆摆手,脸上却没多少怒色,“回去吧。想吃什么回去吩咐厨下。”
随身跟着的只有嬷嬷和丫鬟,么车动了,蔡宝佳才反应过来,她急着想扒着车窗说些什么,突然被人群中一矜贵的少年吸引了。那少年跟……跟邓家的表哥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表哥斯文俊秀,就是顶顶好的了。却原来那样的好……跟这个少年比起来,连皓月边上的繁星也不是。她突然觉得那句‘萤火岂能与皓月争辉’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弘晖站在边上看了看,吩咐海兰察,“再调拨一倍的人力来维持秩序,不要生了乱子,叫他们都换便服,身上挂腰牌,不要引起恐慌。”
海兰察应了一声,转身利索的去了。
弘晖这才带着弘晨,一路绕到后面的帐篷。帐篷里堆得都是药材,王锡琛只负责抓药,今儿的药都是免费的。
“药备的够吗?”弘晖问说。
王锡琛顾不上搭话,头都不抬,“能凑活到下半晌。端爷,贵的不是药,贵的是看诊的费用。”
明白!
弘晨气的等王锡琛,这些只跟端爷说有什么用呢?你们真不怕把端爷给压的趴下。这是端爷现在能做到的事吗?
弘晖拍了拍弘晨,从这里挤出去。帮不上忙,就别打搅了。出去离开人多的这一片,朝边上走了走,自己阿玛在这边一个小茶摊子上坐着呢。陪着自家阿玛坐着的还有经院的几个学生,几人没在一张桌子上坐,自己阿玛跟人拼桌坐在比较靠外的地方。
“……垦荒田若是归各家所有呢?国家赋税不取,所得尽自留……老哥觉得如此可吃的饱?”
“那得看种什么呢。都听说老圣人有啥老产的杂粮……咱不管杂粮不杂粮,能哄饱了肚子就行。但这也没见官府有动静呀。”
四爷就扭头看四个学生,“你们可听见了?”
几个人点头,“是!听见了。”
那老汉是带着老婆子来瞧病的,老太太来了,他就起身离开了。
弘晖这才过去,就听见自家阿玛看向七人:“你们回去各自写规划,你们在书院还有半年时间。半年之后,你们都下去,从县令干起。要干什么,可明白?”
这七个人就是划分出去的七个试点,大致方向相同,但其他方面可自行调整,试试垦荒田能不能施行下去。
这个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在这边没多坐,散落上大街上,或是蹲在阴凉的地方,跟周围的老乡‘闲聊’去了。
蔡新是认识高晋的,高晋怎么说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年岁又不小了,孙子都有了。此刻却在树荫下面坐在一个树根上,跟几个力巴在说话。他将儿子留在马车上叫嬷嬷看着,想过去打个招呼的,稍微走近一点就听见那些力巴在跟高晋说话。
“家里兄弟多,拢共就三五亩地,分下来一个兄弟一亩地都没的……不出来找活干,那就只剩下饿死了。给大户人家扛长工也行,管吃管住是有的……就是没的钱花。”
蔡新慢慢的退回来了,他看见了高晋沉重的面色。
别说高晋面色沉,蔡新都有点面色沉重了。
土地这种东西,要真的动起来,那才真真是动了最要命最根本的东西。而此刻,他好像嗅到了一点味道。
是的!四爷想要暂行一种公私并行的土地政策。已经私有的,你动了人家的东西,人家怕是要拼命的。必乱不可的。那就暂不动它。而同时,可统计各地的闲置土地,将这部分土地这地归位朝廷所有。无田地者,或是家里的田地不足以满足一家所需者,都可免费使用公有土地,这一部分税收可全免,但却不可买卖。似有的土地可以买卖,得依照之前收税。同时,朝廷的土地优先推广高产作物。
有户籍的回归户籍原地,没有户籍的,找现居地的衙门登记,朝廷统一安排。关外土地宽广,需要的人口不少。另外,若是山多地少的地方,若有百姓自愿移民关外,每家每户可分得十亩田地归其私有,据说五年以上,可买卖。
但这到底能不能行的通,还得先试试才知道。那经院这七个人,明年开春将肩负这样的使命奔赴情况不一的各地。
可其实连京城附近的情况都这么堪忧,各地的情况只京城的情况更糟糕。
蔡新没去打搅别人,人家一身粗布衣衫混在人群里不打眼,甚至露出来的脸庞和胳膊,都带着常晒太阳的颜色,所以那些力巴跟他说话不别扭也不惧怕,自己要真过去只怕就不行了,自己这一身打扮,叫周围的人都退避三舍。
他直接回了马车,先带着两孩子回去,把孩子送回家又过来。等蔡宝仪忙完远远的看见父亲站在马车边上。
她疾步过来,“父亲怎的亲自来?”
蔡新笑了笑:“先上车。”
像是有话说,蔡宝仪看了喜儿一眼,喜儿只坐在车辕上,再不进里边。
蔡新看了闺女一眼:“若是为父想出京做些事,你跟随祖母和兄长带着弟弟妹妹在京城,可行?”
蔡宝仪一愣:“之前并未曾听说父亲要调职。”
这是今儿才下的决心,“京城里是非多,想要专心做些事却难。而往后,为父要是没有看错的话,会不会做官不是最紧要的,这会不会做事,踏踏实实做事才是最紧要的。与其在京里蹉跎时光,陷入勾心斗角里没完没了,倒不如去下面。”
这该是临时决定的。蔡宝仪马上明白过来,父亲的顾虑是才把自己接来,没相处几天就又要走,带自己是不可能的,自己也不可能跟着父亲走的。她就忙道,“当然是正事要紧。父亲不必顾虑我……”她这才反应过来,“父亲要一个人赴任?”
“是!”蔡新道,“你祖母和你大哥大嫂都回回京,京城里一大家子。你几个兄长也要进学的,还是在京里的好。这次父亲还想将你大伯大伯娘都留下来,你们彼此有个照应。为父出京,便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才决定却说的那么笃定,好似随时都能出京一样。她跟着先生,偶尔听先生跟公主们说话,有些话听的多了,多少能懂一些。这官员调动,吏部要考核的。
她脸上的这点疑惑蔡新看在眼里,再一次感叹环境的重要。这还在要是长在乡下一辈子不进京,不去那样的书院,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他就特别耐心的解释:“朝廷初拟在福建设立船舶司,船舶司下设有船舶督造营,地方选的有些偏,且不是福建本地人怕是很难适应那边的气候,没多少人乐意去。为父自己主动要去,这并不是难事。之前的考评一直是优,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竟然是船舶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