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霜,天气便有了些许寒意。
这所谓的军训,已经过了二十天了。第十天的时候,休沐过一次。可像是刘墉这样的,压根没法回家。浑身上下酸疼难忍,从床上都爬不起来。外面的人不准进来,他只叫粗使婆子给带话,就说在里面一切都好,勿用挂念。然后小厮又回去,赶晚上的时候又再回来,送了不少家里带的吃食,一样是交给门房,各自的粗使婆子去领便是了。
又一个十天过去了,好像也有些慢慢习惯了。以为能睡到天荒地老的吧,结果天还没亮,就醒了。自小也没养成赖床的习惯,便也就起来了。
穿着中衣在屋里并不冷,这暖墙已经有了微微的温度,比在家里还舒服一些。
开了门,送水的还没来。用昨晚上特意留下的水洗漱完,穿了衣服,打开窗户,外面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腥味,却叫人这迷糊的脑子逐渐的也清醒了起来。狠狠的搓了一把脸,起身出门,走廊的顶头有一小茶房,那里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值岗,早起也总有鸡蛋或糕点供应,顺带的带一壶热茶回去。或是家里有带来的好茶叶,只管交给这边保管,每次来先给沏茶,用各自的茶叶便好。
他一进去,靠在炉火边的老太监就睁眼,笑呵呵的,“来的真巧,枣泥糕还剩两块。鸡蛋你自己拿……”说着,起身去包枣泥糕了。
书院的枣泥糕比外面卖的和家里做的都好吃,他也就好着一口。可惜,这东西只在早起的时候有供应。今儿只剩下两块了,那就是其他人差不多的都起来了。
果然,回来再走一边走廊就会发现,虽然里面静悄悄的,但窗户多半都留着一条缝隙透气呢。却有一点,那便是听不到读书声。
桂林一推开门,跟刘墉走了个面对面,他伸着懒腰,衣服披着,一见刘墉好像很惊讶,压着声音,像是怕吵到别人,“这么早?你也太用功了。”
刘墉看着他嘴巴的点心渣滓,嘴角抽了抽,“饿醒了,吃点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桂林心里撇嘴,但还是点头,“是啊!是啊!要不是怕家里来接的人等的急,我也想睡个回笼觉。”
碰上了寒暄两句就各忙各的,然后就擦肩而过了。
刘墉回房吃了喝了就抽了本书,把外面的灯给吹了,然后把床帐子放下,从床下抽了小方桌猫到床上去看书去了。
书是从书院接的,你想看哪个院的书都行,书院都借给你。记得按时归还就行。早前借了两本工院的书……没看懂!工院的先放一下,但是商院的倒是可以再读读。
桂林见刘墉那边真熄了灯,这才打了个打哈欠,回去用冷水冰了脸,继续看他的书去了。如今这年纪,脑子不如年轻人,要是勤奋再不如年轻人,可就难出头喽。
天一亮,粗使的婆子就来了:送水、收需要浆洗衣服床单、顺便跑腿。
桂林给了婆子几个钱,叫她到门口跟接他的人说,今儿不回去了,还在书院。
婆子应着,对这些老爷们的喜好也有些闹不懂。都像是没熬夜吧,可蜡烛补给是一样的。每日里给的蜡烛都不够用。抽屉里的纸张写满了换换上了又满了。好几个都是书桌那块没熏黑,却把床帐子熏的乌漆嘛黑的,本来能一月洗一回的,现在得一旬洗一回。她也就纳闷了,屋里又不冷,咋一个个的都爱猫在床上念书呢。
这边东西还没收走呢,外面蒋鼎就邀请桂林,“桂兄,今日得闲,出去走走?后山枫叶红了,往日只能远观,今儿邀诸位一游如何?”
走走走!左右无事嘛,回头又来招呼刘墉。
如此呼朋唤友,一队一队的往出涌。宁肯在书院消磨时间,也不愿意回家去。
究其原因,不外乎是老圣人好像经常在附近走动。平日里没机会,如今有机会了焉能不找机会?
这么多人都想去‘偶遇’四爷,那四爷就带着林雨桐出门,叫人家偶遇。
这后山有什么呀?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漫山的红叶。长的稍微有些特点的树,都被弘曕给挪到书院作了景观树了。山也不高,山包一样,往后应该会圈在书院里。四爷和桐桐带着弘晖跟和婉才一从后门出去,就碰上三五成群的刘墉等人。
一群人拱手行礼,口称先生。
“起来吧。”四爷就笑,“碰上了就一道儿上山瞧瞧。”
几个人忙应是,兴奋的脸都红了。
四爷一一指给林雨桐,告诉她这些人分别是谁。
林雨桐心道,这可都不是一般人呐。还真给淘换出来了。
她顺势跟这些人说话。问候了高晋家里的情况,又问桂林他父亲在两广的情况,对蒋鼎说,我知道你,蒋公治学是极为严谨的。到了两个寒门出身的人身上,她的话便更亲切了。像是王杰,他是关中人,距离YAN安不远,因而她说起那边的风土人情特别熟稔,还笑着邀请,“今儿晚上回去,就做一碗油泼面,再来点油辣子,你尝尝是不是你熟悉的味道。”这边把王杰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回话,那边又跟孙士毅说起了习武的事,孙士毅是这些走文臣路子里唯一一个习武的。林雨桐就说了他习武哪里受了伤,需要怎么调理,回头叫人给他送膏药来,贴上七贴,保证药到病除,并不会很麻烦。
这般的语气殷殷,心里怎不感念?
四爷介绍刘墉的时候,林雨桐多看了两眼,此人并不罗锅。年轻人伏案时间长了,背部微微有些驮是有的。跟刘墉说的自然是科举,“听说是这次中了?”
“是!”刘墉应着,“侥幸而已。”
“天下哪有侥幸的事,必是你的工夫到了。”
就这么跟林雨桐聊家长里短的事。他们不敢主动找四爷说话,那就只能四爷找话。四爷问起了一件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事,“听说南边一直在追捕天主教徒?那边的教民多吗?”
桂林跟随他的父亲在两广的任上呆了好些年,对这个还真有耳闻,“这些年信的少了,倒也还有。”
四爷就说:“你可以写信给你父亲,两广之地,若还有想在大清长期居住的洋人,都可以举荐过来。”
高晋便接话道:“学生以为,应有一独立出来单独署理洋人事务的衙门。每个洋人,都应该在这个衙门内登记造册,才能在大清独立活动。以便于管理!”
四爷笑了笑,却不再说话了。这些都是聪明人,从书院开设外文课,就嗅出了味道。
刘墉却道:“学生以为,当前最紧要的反而是船舶司。”
说到点子上了,林雨桐不由多看了刘墉一眼。
这个问题四爷再不往下说了,马上就岔开了话题。从山上转了一圈之后却跟几个人道,“这个问题你们想想,想好了写个条陈呈上来,我转交给皇帝看看,算是一项作业,时间倒是不限,想周全了交上来就行。”
几人忙躬身应是。
晚上林雨桐真做了油泼面叫人给几个人送去,和婉吃不惯这个,一个人只挑了一根面,一边吃一边问她祖父,“这几个人谁最厉害?”
四爷摇头,这叫什么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孩子说,“这世上哪有最厉害的人?只有最擅长某事的人。”
和婉摇头,“我觉得刘墉最厉害,他说完话,祖母都多看了他两眼。”
四爷抬下巴点林雨桐,“那你问你祖母,为何多看了刘墉两眼。”
和婉马上往林雨桐那边凑了凑,“祖母?”
“都还不错,但还是稚嫩。太着急了。”林雨桐就道,“比起如今在朝的刘统勋,他们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需要慢慢历练……”
这哪里是说那几个人,明明是在点拨自己。
和婉秀气的眉头皱了皱,“船舶司……刘墉一说,孙女就明白了。咱们大清是要走出去的!可船舶司船只改造是需要银子的,银子从哪里来呢?朝廷肯定是拿不出那么些银子的。”
行!知道想事情了,林雨桐和四爷都笑,连弘晖在一边也忍俊不禁。
为什么笑?吃了饭回了院子的她都没想明白她哪里说错了。就是缺银子嘛!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打算去问祖母的,结果外面来禀报说:“额驸求见。”
额驸?
和婉生生给愣住了,她发现她好长时间都不曾想起这个人了。
边上的丫头就道:“公主,是额驸有什么事吧?”
和婉又愣了一下,她还真不是这么想的。她刚才第一反应竟然是:肯定是火|铳的事情传出去了,他的部族对他和自己的关系很担忧。朝廷手里攥着那样的东西,蒙古和朝廷的关系必然是要变且正在变。而公主的地位,也将会随着朝廷的强势变的不一样起来。在这种情况下,额驸过来,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她本来也没觉得这么想有哪里不对,可丫头的话说出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真变了。变的跟以前不一样了,想问题的着眼点……好似再也回不到四四方方的公主府和那片水草丰茂的草原了。
她不由的笑了笑,坐着没动,“请额驸进来吧。”
夫妻再见,彼此都有些陌生。这么长时间,德勒克没来,和婉也没回去。
和婉先笑了,自己忘了还有丈夫,大概额驸也忘了还有她。因此客气中带着矜持,指了指边上的椅子,“额驸坐。”
没有特别的叮嘱,丫头们上的就说一般的待客茶。
德勒克抿了一口就察觉出来了,这不是以前在公主府喝的味道。眼眸不由的暗了暗,这才开口:“公主近来可还好?”
“我挺好的。”和婉改了早上要喝茶的习惯,干坐着,问德勒克,“额驸一大早过来,有事?”
德勒克端着茶杯的手一紧,‘无事’的话在嘴里滚了几滚,到底咽下了,只道:“这不是眼看便是太后的六十大寿,来跟公主商议一下,这个寿礼该怎么送。”
去年不是整寿都那般隆重,今年这个整寿怕是小不了。
和婉看向德勒克不免皱眉,去年寿宴上发生的事可不是愉快的事,今年这寿宴怎么办,至今宫里也没有消息。况且,那位太后跟皇上的关系好像也不是那么亲密了。再就是皇祖父和皇祖母一直简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两人怎么过日子的,吃的什么,住的什么,祖父是不是每日都在下地,祖母是不是对稼穑之事亲力亲为,这又不是做戏。不用问也知道,外面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在这种情况下,谁奢侈的去讨好宫里的太后?脑子有坑呀!
她特别诧异的看德勒克,“祖母寿辰,做孙辈的贺寿祈福,表的也不过是一份孝心。皇祖母贵为太后,能缺什么呢?只要心意到了,祖母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