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扎库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不能说嫡婆婆说错了,可她也没觉得自己错了。再有,她也想不出来,女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比男人和孩子来的更重要。
她想不明白,回去的时候就问弘昼,“还有什么事比两口子和和气气过日子更重要?”
弘昼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比往年人多了一倍的街道,“你朝外看看,现在的哪一件事不比那点事重要?今年的会考要开了……紧跟着,皇家书院要考试了……皇家女子宗学不仅收旗人家的女子,汉家的女子也一样要收……八叔家的孙子跟内务府较上劲了,九叔家那一支被放出来了,给了安置的宅子,赐了庄子……连永琅也成了贝勒了,可三阿哥还是光头阿哥……还没回过味来吗?世道要变了!和婉遇上好时候了……”
历朝历代,只要公主们愿意,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权力。自己这一代,皇阿玛只有怀恪公主一个女儿,还是在没登基的时候就去世了。可在皇祖父当朝的时候,也是出过很有影响力的公主的,就像是固伦荣宪公主。
今日在你眼里需要呵护的小公主,焉知她不是下一个能染指蒙古兵权的荣宪?
他趴在福晋的耳边,用极地的声音道:“一个有权利的公主,她便能呼风唤雨。懂吗?”
吴扎库氏眼里惊疑不定,“爷?没发烧吧?”
“嫁进皇家的女人,靠着男人的权利自古以来染指权利的哪朝哪代没有?她们可以,那么生在皇家,长在皇家,见识多,手段也不会差的皇家女儿为何不成?只因是女儿身,天生便被剥夺了这个权利而已。如今,我瞧着,怕是要变了。”
吴扎库氏心跳都变快了,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句‘她生在皇家’,她就再也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八月下旬,会试如期举行。
而此时,书院这边已经准备就绪,考题都在小院放着呢。只等着会试完了之后开考的。
而对这些考题呢,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四爷和桐桐,再就是弘晖和和婉。那些印刷的人都是林雨桐找来帮忙的乡下妇人,连大字也不认识一个。她们也不知道叫他们来是干嘛的,反正就是干完了走人,林雨桐回头叫人给送一份丰厚的谢礼就罢了。
这东西不敢叫内务府帮着刊印便在于,想混进来的权贵子弟特别多,交给他们,是杜绝不了作弊的。
可别人并不知道内务府刊印的东西跟考题无关,能打探的都打探。舍不得花钱的,又上门来跟肃英额套交情。
于是,本来小门小户的人家,在肃英额被启用的时候大家静默了一下,但还是不敢上门亲近。如今却突然走动的人多了起来了。肃英额也有意思,他不说刊印的东西不是考卷,不管谁问什么,他都三个字:不知道。
不给个明确的说法这就比较讨厌了。就有人打听到,说那东西就是书本。但是书本就没用吗?难道不能猜题吗?所以,这还是得把书册弄到手悄悄的看看呀。
肃英额也不拦着,结果这些人前脚买通内务府看守的人员,后脚肃英额就把这些人给告了。直接告到四爷这里,前因后果那么一说,便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四爷看他:“你可以跟别人把话说清楚。这东西不是考题,你也可以拿一些印刷出来的残次品书册去做人情的。”
“奴才不能这么做。”肃英额低着头,“您虽没说那些书册不能给人看,但奴才笨想着,能招收学这些的学生,那出的考题多少跟那些书册上有些相关的地方。出题的意图泄露了,与泄露考试范围便没有差别。况且,奴才想着,人才虽难得,但德更重要。能想着作弊的,这德行便是好也有限。这些都不是您要的人。况且,真正有才之人,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因而,奴才便来了。”
四爷看了肃英额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道:“知道了,会着人处置的。你先去忙吧。”
肃英额慢慢的往出退,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这位老圣人之前打量的那一眼,他顿时一惊,回身便跪下,“奴才还有下情禀报。”
四爷没言语,只看着他。
肃英额的头更低了,身上的汗都下来了:“奴才也有私心!奴才……”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他说不出的,四爷替他说。说到底不过两个字:立威!
肃英额在用这些人的前程为他自己立威,他不怕被人指摘,他要的就是叫人敬畏。
这两个字一吐出来,肃英额就知道,自己回身承认自己的小心思是做对了。怪不得阿玛一再的说,你能给人做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自觉。别耍心眼,你祖父耍心眼都没耍过人家,你在人家眼里,便是碟子里的水,浅的很。
被人看穿了,再说起来就不难堪了。他紧紧的抿着嘴唇,抬起头来眼圈却红了,然后对着四爷吐出来一句话:“想和做是两码事,一个人想做事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以他现在的身份做任何事都太难了。
四爷叹了一口气,“天下哪里有不难的事?起来吧,以后不用动不动就自称奴才了。”他干脆起身往出走,吩咐肃英额,“跟上来吧。”
肃英额起身,低头跟在后面,一路上说他办差事的过程。内务府盘根错节,动了一次,换下来的还是一样,从根子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相互推诿制造障碍,不过是肃英额没有把好处给分下去而已。
四爷就说他:“他们敢难为你,但你不想想,他们是否真的敢不按时把差事做完?”
肃英额摇头,“他们不敢。内务府刚大动过,知道是老圣人的差事从上到下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们难为的只是奴……只是我而已。”
“他们拿捏你是料定你不敢跟他们对赌。”四爷看肃英额,“你比你祖父,少了一些魄力。”
肃英额低头,然后苦笑,“我成不了我祖父,也永远不想活成我祖父。”
是啊!老八只有一个。
四爷笑了一下,“你不敢赌,那是因为你缺少底气,之所以缺乏底气,是因为你不信朕,可对?”
肃英额的头低的更低了,想说点什么但到底闭嘴了。不能撒谎的话,就最好什么话也别说了。他是没法信眼前这人肯真心实意的用他,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叫他过关了?宗室子弟那么多,为何只有他率先拿到了差事。
在经历了很多难堪挤兑之后,他动摇过。难道真像是别人说的那样,对方就是要看着他自取其辱的。但饶是这样,他也告诉自己,要坚持下来。只要不犯错,自己就有站起来的机会。可等九叔爷那边的人放出来,他才知道他错了。人家没打算跟他计较,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要不然,他也没胆子以这样的方式站在这里。
如今什么都被说中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林雨桐正跟和婉敲一株桂花树上的桂花呢,就见四爷带着个小伙子过来了,便笑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快过来搭把手,今晚上做桂花馅儿的汤圆……”说着就喊这小伙子,“快过来,高处还都够不着。”
肃英额并不知道这是谁,但是和婉他还是远远见过几回的。只看站位他便猜到了。先过来见礼,这才接手了活儿。
林雨桐就问四爷:“这谁家的小子?长的怪精神的。”
属于高高壮壮的型的。
四爷笑桐桐会使唤人,“这是老八家的孙子。”
“弘旺家的小子?”林雨桐再去看,“还真有几分像。不过比起弘旺,这孩子更像个正经人。”
肃英额被看的差点不会干活。林雨桐还问说:“娶亲了吗?几个孩子了?”
和婉知道的多些,低声把情况说了。
林雨桐就笑,“那回去告诉你阿玛,就说你的婚事不急。回头挑个好姑娘!”
肃英额彻底的红了脸,谢也不是,应承也不是。
这天,他留下来吃饭了,没吃到桂花馅儿的汤圆,因为还不到晚上。但是包好的却叫他带了些回去,都放在食盒里。
肃英额回去的时候把食盒叫小厮拿去厨下,“煮了端上来吧。”
估计一家子都等着他吃饭呢。
去了正屋果然如此,阿玛不耐烦的坐在桌边,嫡额娘闭目念经,自家额娘和另一个姨娘都在一边拿着针线就着灯做活呢。
他一回来,气氛一下子就松了。最近这些日子,日日都是如此。好像他早上一脚踏出家门,晚上还能不能回来都不定。
“儿子回来了。”他一一见礼。
弘旺这才把酒壶往旁边一推,“那就吃饭。什么破差事,两头不见日头。”
肃英额坐过去,“阿玛,儿子吃过了。今儿陪您喝点。”说着,就亲手执壶,给他阿玛倒酒。
弘旺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呢,老妾就先说话了,“你在外头吃的那叫饭呀?你当你额娘是傻的?啃几个烧饼对付一口凉水也叫吃饭?好好坐着,哪怕喝碗汤呢。”
肃英额却笑了,“额娘,儿子今儿真吃过了。”
哪吃的呀?
弘旺惊疑不定的看着肃英额,果然就见儿子难得的露出几分笑意来,“就是阿玛想的那样。老圣人今儿留了饭,母后皇太后亲自包的汤圆,给带回来了,儿子叫送到厨下去了……”说着,就举起酒杯,“阿玛,儿子不敢说将来有贝勒府给您住,但至少打从明儿起,出了家门,不会再有人冷眼瞧咱们了。”
弘旺的手不由的端住酒杯,然后酒撒出来一些,他抱怨儿子:“怎么倒了这么满?”却死活不承认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