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会防线织布,从棉花做成布匹甚至是染成色,这些手工活她都能做。当然了,当年四爷也做的比她好。但是,棉纺和丝织是两回事。
要想织造,就得先看养蚕。出了城,入了小道,便能看见一片一片的桑园。甚至是路边,都种植着桑树,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年头了。
从大清入关,农桑便是重中之重,雍正二年就有过旨意,鼓励种桑,像是路边房前屋后荒地之上,都可以利用起来种桑。想来,这便是当年种下的树吧。
树上有顽童爬的老高,院墙里不时的大人不停的吆喝着,叫孩子小心一些。
一家三口一看就是外来的人,不过因着又是女人又是孩子的,倒也没人觉得恐慌。不过村头还是有老者打听,客是打哪来的?
最近因着御驾亲临,各地的人都特别多。也有像是这位客人一般,带了夫人和孩子出来长见识的。四爷过去跟人家聊,树上就有顽童瞧见弘晖,在上面嘶嘶嘶的发出声音叫他。弘晖一抬头,那孩子咧嘴一笑,将才有点变色的桑葚摘下来扔给弘晖,“请你吃呀。”
白中带了一点|粉|的桑葚酸的倒牙,但是弘晖还给送到嘴里了,然后摸出随身带的肉干和薄荷糖,叫那孩子下来。见有吃的,那小子跟灵猴一样,跐溜就从树上溜下来了。
孩子的眼里,没有贵贱。我请你吃桑葚,你请我吃肉干,就这么大点的事。
脏兮兮的手抓着肉干就吃,弘晖才发现这孩子脚是光着的,衣裳补丁摞着补丁,除了在树上沾了些脏东西之外,瞧着还算是干净。
孩子被弘晖打量的不好意思,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嘿嘿一笑,“染上的桑果汁,不脏。”说着看了树下的鞋,见鞋在,他松了一口气,跑过去坐在他的鞋上。
这是怕上树把鞋弄脏了吧。
弘晖指了指树,“你家的?”
孩子点头,指了指村头那一片,“都是我家的。”
这么多的桑园?“养了很多蚕?”
这孩子站起来,指了指隐在桑园里的一溜子屋脊,“这是我家的蚕室,都是我家的。我带你去呀?”
弘晖过去低声跟额娘说了一声,林雨桐点头,由着他去,“别多呆,一会子跟你阿玛要走。”
弘晖不是真的孩子,也不是去玩的。他是进了桑园,看了蚕房,见了这孩子家的大部分人。每个人都很忙,穿的也差不多。孩子的母亲从厨房拿出来的招待他这个小客人的吃食是桑叶团子,青青绿绿的一团,怕不是为了照顾这个客人也不会往出拿的东西。
孩子的手伸过去想拿,被他娘一把给拍掉了,嗔怪道:“给客人的。”
这孩子就憨憨的笑着看弘晖:“吃啊!我娘做的,可好吃了。”
弘晖也算是吃过糙粮的,打小阿玛就是这么教养的。但桑叶做的吃食,他是真没吃过。他伸手拿了一口咬了一口,跟想象的一样,并不好吃。可那孩子却已经看着他吞咽的动作流口水了。
他停下来看那孩子,“你吃的饱吗?”
“我爹说,天天吃饱的那是皇帝老爷。天下的人,没几个能天天吃饱的。”
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叫弘晖手里的东西几乎是咽不下去,只觉得胸口堵的慌。他终其一生,换来的只怕也只是天下无饿死的,却并不是人人都能吃饱饭。
天下承平?歌舞升平?背后却是九成的人不知道吃饱饭是什么滋味的。
这孩子眼馋的盯着青色的饭团,咽着口水催促,“赶紧吃啊!”
弘晖递过去,“你吃……”
话没说话,这孩子扭头去看,不见他娘在院子里,就赶紧一把将饭团抓过去囫囵个的吞到嘴里去了,然后拉了弘晖就往外跑。跑出老远才蹲在路边慢慢的嚼咽,弘晖就看着他将脖子伸的长长的,一边嚼一边咽,噎了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可咽下去之后还只是欢畅的笑。
要走的时候,这孩子送了一兜子特别嫩的桑叶来,“你没吃过这个吧?给你拿回去让你娘给你做,可好吃了。”
弘晖收了,这点东西沉的几乎叫他挺不直脊背。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句诗再念出来,就沉重多了。你以为你懂了那份艰难,可其实,还是什么也没懂。
江南都是如此,可见北边的情况如何。
看了桑农,再回来城里看织户,心里稍微能平和一些。从苏州到杭州,到处织户,规模大小不等。但靠此为生的人家,日子算是小富。家里还都能供的起一两个读书人。
沿街走过去,说是家家有机杼声也不为过。
四爷以收购丝绸的客商的身份,去看了很多家,一般都是看各家的成色,看各自的所使用的机器。
把这些都看完了之后,才叫人协调,去了织造局。织造局可以说是属于国营的,服务于皇家。除了皇家使用之外,就是作为赏赐之用。因此,工艺上当然还是织造局对工艺的要求更高一些。但也不是每个程序都是在织造局完成的。很多基础的工艺,也得有机户来完成,相当于分包出去一样。
可也因着不走经营的路子,所以,织造局是需要费用的。是需要朝廷给钱才能维持运营下去的。里面的每个工匠,拿的都是官俸。这样的职位,就跟军户似的,一代一代的可以往下承袭。就跟接班制度似的,如此造成的结果就是,织造局一代一代下来,成了一个利益的固化体。
别人看的兴致高昂,林雨桐和四爷一行看下来,心里却沉甸甸。连乾隆的阅兵都没去看。
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是正月十三,天寒地冻的。可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天气开始热了。这一晃悠就是小半年。
再回到庄子上,林雨桐都有点不认识了。拐进只通往庄子的路,就能看见一大片建筑。这便是书院。林雨桐和四爷的住处,也圈在了书院之中。原来的校舍明显的是改过的,能作为客房用,不会再作为校舍了。
这校舍还没有完全建造,不过剩下的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红墙黄瓦飞檐高脊,说实话,这像是一个宫殿群。
永璜一边将人往里面迎一边介绍,“如今只完成了规划里的十分之一。暂时能用,也够用。如今围墙都隔起来,后面在陆续建造,每年可用屋舍都会有所增加。那个是藏书楼,下个月就能完工……树木是从山上移栽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花卉也多易活的刺玫野菊,并不抛费很多。”
四爷难得的夸了一句,“不错。”
这小半年,肯定是一天都没闲着。
刚回来的乾隆兴致勃勃的也过来参观了,夸了永璜和弘曕几句,兴致来了,他大笔一挥,“皇阿玛,这书院就叫皇家书院,如何?”
林雨桐:“……”宣纸上这四个字已经落下了,还能说什么呢?
再想想,虽然皇家书院这名字直白了些吧,可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足够的吸引人。再想想,国外的好些大学还叫什么皇家什么什么学院呢,那又如何呢?这名字要是能保留很多年,再过几百年,但愿它也能是一所世界级的名校。
因此,谁都没有在这上面跟他争执。
乾隆一高兴,不仅连夜叫人给将巨大的匾额送来了,更是下了一道旨意,为了提高这个书院的档次,人家说了,不论是皇室宗亲,还是官宦子弟,亦或是寒门出身,非优者不录。凡是在书院出身,持举荐信可候补官缺,吏部当以优先酌情安排。
这旨意一出,上下哗然。想做官要个出身多难呀?科举又何止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且是三年一次。真觉得一半都是在拼运道。
可只要能去书院,显然就是一脚迈入了仕途。这总比考科举容易多了吧。
别说寒门子弟有那读书没出头的心热,便是八旗子弟,皇室宗亲里,也总有没门路没途径,又实在看不到前程的,想过来试试。
他在上面下旨意的时候很爽气,却不想想,书院是只有教舍就成了吗?先生从哪里来呢?
翰林院的大儒不少,但是那些是四爷需要的人吗?
乾隆过来的时候讪讪的,这个月宫里刚刚添了十阿哥,他心里畅快,这不是多喝了几杯酒,当时有些醉意上头。再者,他也确实是想拍拍这边的马屁,南巡一路,他观察了皇阿玛一路,对皇阿玛的有些想法,他心里多少有数。虽然从心里来说,觉得有些想法天真了些,但是……在小范围内叫皇阿玛去折腾,将一切都控制再可控的范围内,他觉得没什么不能纵着来的。
没想到这个旨意一下,好似拍的有点急切。他也大方的很,“皇阿玛,朝中这么多官员,从上到下,只要您瞧上的,儿子给您调过来。”
能当官的,做不了学问。要你那些人干什么?
可乾隆怎么也没想到,他阿玛找到的第一个先生,这么出人意料。
距离庄子有个几十里的一处石场,一群瘦骨嶙峋短葛挂在身上的汉子嘿呦嘿呦的抬着石碑。灼热的太阳挂在头上,汗滴顺着脸颊往下流,砸在石板上。这是一处雕刻石碑、石狮子,一切石头摆件的石场。
马车缓缓过来,管事就笑着迎出去,以为来了大买主。
却不想马车停下来,精干的车夫跳下马,就见从马上下来父子二人。一个三十岁上下颇有威仪的男子,带着个粉琢玉器的七八岁的男孩。这人一瞧,就不是小管事。他忙又恭敬了几分,“这位爷,小的是这儿的管事。您看,这脏兮兮的,大热天的,还带着位小爷。要不,您那边请,那边有树荫,凉快。”
四爷‘嗯’了一声,顺着管事所指的方向过去了。树荫下放着长桌子,桌子上一个茶壶一摞子碗。不等管事把这些收拾干净,四爷就坐下去,问说:“你这里是不是有一叫刘三哥的?”
管事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对!是有个叫刘三哥的。”他朝石场的方向看了两眼,“小的这就将人给您叫来。”
四爷又‘唔’了一声,这管事利索的就跑了,是冲着边上几个在石碑上刻画的师傅去的。
刘三儿用胳膊抹了一把汗,轻轻的将颜色给涂在石碑上,才要收笔,管事过来了,压着声音喊:“三儿,有人找。”
刘三儿也不过二十许岁人,黝黑的脸庞看向管事,“谁能找我?”说着,头又低下去忙他的去了。管事朝四爷那边指了指,“你倒是看看,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