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乾隆气的还要再踹,弘昼却哭道,“皇兄啊,额娘养我一场,难道我是那没心肝的?这养恩比生恩还大,难道好端端的我就愿意那么想?奢靡也罢什么也好,跟我有什么相干?我难道不能做我的太平王爷?额娘疼我比疼皇兄更甚,她老人家什么时候为难过我?但凡我闯祸,哪次不是她老人家护着我?难道说这些话,我心里就好过?可是……皇兄啊,您不仅是臣的君,还是我的手足啊!正因为至亲,我才敢说这些话。这都是太担心皇兄了!我怕是皇兄的身体真出了问题……若是皇兄身子康健,这不就证明我在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吗?我现在是宁肯叫皇兄治罪,也不敢只那么看着您啥也不知情而不管呐!臣弟的话荒诞也好,什么也罢,皇兄就只当是我还像是小时候一样胡闹,您就好好的叫太医瞧瞧,哪怕顿顿用膳的时候叫太医在一边验菜呢……咱宁肯枉了,可别误了。皇兄啊,臣弟怕啊!皇阿玛当时那么一走,臣弟都怕咱们兄弟被人给生吞活剥了。咱们兄弟一起长大,从最难的时候一起趟过来……四哥,你要真有个万一,真要出大乱子了。永琏是好孩子,可那孩子早早的走了,他要是在,到现在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不比当年四哥继位小多少。就算是四哥您真有点啥……人心好歹是安稳的。可没了他,年长的永璜和永璋又跟废了差不多。永珹是金贵妃所出,才十一岁。永琪才九岁,永瑢和永琅也才七八岁大!四哥啊,这些事只要想象,您说臣弟怎么会不怕?”
说着,他哭的像是要抽过去一样,“咱们兄弟俩关着门说话,今儿弟弟就把别人不敢说的话往透了说。我还就不怕犯忌讳了。就说额娘吧,前半辈子在王府的后院,后半辈子在皇宫里,见的人经过的事,才有几件?以前在王府除了管着咱们的吃喝,别的都不叫插手的。后来也就知道高乐。谁捧着她就对谁好!咱们做儿子的,只要额娘觉得好,那就是好。可要……额娘毕竟不是孝庄老祖宗呀!虽说皇阿玛还活着,可皇兄啊,若是没有您在上面撑着,您觉得有多少人盼着皇阿玛活着的?这些人在额娘耳朵边那么一嘀咕,您觉得额娘会怎么做?皇阿玛的梦里,那时候是没有还活着的皇阿玛的。现在虽说有了皇阿玛,但结果……许是结果并不会太好。但不管将来是好是坏,四哥啊,人要是没命了,就什么都没了。”
乾隆看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弘昼,都快气炸了,你到底是凭什么认为我就死定了的!
弘昼就哭道:“本来也没多想,这不是刚好额娘寿诞,就出了这么多事吗?先有皇阿玛的事,后有额娘寿诞出的这个事……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却好似不好说了。
乾隆冷笑,“怎么?不是要说别人都不敢说的话吗?怎么?到这里就卡壳了?”
弘昼梗着脖子,“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就要说。我要说的就是皇阿玛那么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为什么看着皇兄不管干啥都不管。四哥你也看到了,皇阿玛要是想管,那管的办法多的事。军权在您手里,可您那么多人,经得住多少火|药包去炸?皇阿玛要是不想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的话,皇额娘那么好的医术,这就想干点什么,早没四哥你这个人了。可皇阿玛对四哥您呢?能管却不管,不能忍的事却尽可能的在纵容您!太后寿诞那天,臣弟去庄子上,皇额娘是怎么说的?她说,母子就一辈子的缘分,聚一次少一次。这话臣弟跟您学过的呀。当时臣弟以为皇额娘是说额娘年岁大了,以后的寿数如何不好说。可如今反过来再想,是不是那个寿数短的压根就不是额娘?”
乾隆手都开始颤了,他想一巴掌扇死弘昼。这话是啥意思呀?是说自己活不长了,纵着自己就是纵着的要死的人?是说自己没几年活的了,也孝顺不了太后几年了,这才聚一年少一年吗?
大胆!放肆!这要换个人早拉出去砍了。这要不是皇阿玛还活着,弘昼非得圈在王府圈上几年不可!
弘昼如何不怕?他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那要不然,臣弟实在想不出来皇阿玛突然的宽容是为了什么?以前还想着怕是皇阿玛手里大概没什么本钱,不好管四哥。可现在……感觉他老人家就是想把皇宫炸平也不过昼夜之间的事。又不是顾忌干不过您,那为什么不肯管。除非皇阿玛当时跟咱们说的话里,隐瞒了一部分的东西。比如,他是知道那个摄政的太后是谁的,也知道那个小皇帝是谁的……”
因此,也就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命不久矣?
因为知道死期,所以,不用费心神去管。所有的好话,所有的温和以待,都只是因为他快要成为一个死人了?只有对快死的人才会如此的宽容?!
乾隆脸气白了,浑身抖的止不住。从来都只是山呼万岁,谁敢这么当面说他‘死啊活的’,他曾一下起身,伸手就想去拔挂在墙上的宝剑,可从龙椅上起来的时候竟然腿有些软了,一起来竟然是踉跄了两步,要不是弘昼眼疾手快,他得摔了。
弘昼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你看吧,四哥。你什么时候腿软过!肯定还是有什么隐疾呢……传太医吧!”
“你闭嘴!”乾隆于眼前一黑,顺势也跟着弘昼坐在地上,好半天缓不过来。
弘昼果然闭嘴了,哥俩面对面盘腿坐着。一个怒目而视,一个眼神怯怯,喉间不时的发出两声抽噎。
乾隆白眼翻了弘昼:“朕的身体无碍!”
“四哥,不能讳疾忌医。”
“谁讳疾忌医?身体有恙无恙,朕很清楚。”
弘昼就皱眉:“那……便是臣弟想多了。那臣弟回府里圈着去?”说着,他就缓缓起身。
装模作样。
乾隆哼了一声:“不过,你说的有道理。”
那天跟皇阿玛直接撕破脸,结果皇阿玛都没有怪罪,这很不同寻常。原因呢?
是皇阿玛好脾气?还是真的拿自己无可奈何?
如果都不是的话,那弘昼的猜想就不是没有道理。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种种事情,几下里相加,你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这些想法,可跟谁提过?”
“这事臣弟恨不能烂在肚子里,哪里敢跟谁提?”弘昼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皇阿玛当年还在壮年,身子便不好。之前您也说过,其实皇祖父到晚年,身子也不大康健,似乎还有些心疾。曾祖父更是英年早逝……咱们家祖上往上数过去,有几人是长寿的?臣弟也怕了!臣弟就想,许是皇额娘学一身医术,当时救永璜,看见臣弟糟蹋身子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只怕也是因着这个缘由在里面。不过……皇额娘不是心里藏奸之人。皇兄你这身子要是有妨碍,皇额娘不会看着不管,也不会不言语的!”
是!
所以,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自己的身体没问题。如果弘昼的猜想是对的,那自己要是出事……很可能遭受的就是意外。第二,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但因为自己的不恭顺,从而导致了皇额娘的袖手旁观。没害自己,也没有救自己就是了。
他一时间有些唏嘘,有些无措,甚至有力气不知道从哪里发。弘昼这是给他心里塞了一只老虎。这老虎时刻都想冲破牢笼,啃噬着他的心。
此时他突然明白,便是贵为帝王,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么样?你身体康健,但也保不齐下一刻送到你嘴边的茶里不会下了要命的DU药,更不会知道,哪个近身伺候的从身后就给了你一刀。
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才刚刚登基的时候,没有肆意洒脱,只觉得周围群狼环饲。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露出疲态来。他打发弘昼:“不过是一些反贼的把戏,你却胡思乱想这么许多。这话要是让额娘知道了,她老人家该伤心了。你也不要在整日里进园子,动不动大惊小怪的请太医。知道的说你是紧张过度,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朕的身体真有妨碍?做事得前思后想,不可再这般鲁莽。今儿失言之过,先给你记下了。也不必在府里思过,没事带着福晋和孩子住到庄子上去,得空了就到皇阿玛和皇额娘跟前侍奉侍奉。有朕看不到的你要替朕看到,懂吗?”
懂!
弘昼就道:“那要是皇阿玛要干点什么……”
要干什么谁也拦不住不是吗?那还有什么拦着的必要吗?
“若有需要,你打发人进宫说一声。拿对牌去办事就是了。”
弘昼‘哦’了一声,然后才道:“四哥,您得空了也去见见皇阿玛。跟皇额娘也好好说话。咱们小时候,皇额娘还是喜欢四哥多些的。”
弘历笑了笑,其实皇额娘跟弘时的感情最深,弘时是在皇额娘膝下长大的。对弘昼却更疼爱,因为弘昼淘气,且心思瞧着浅。对自己的话……用现在的话可以解释为——倚重?
好吧!姑且叫倚重吧。
反正没有不好过,这话倒是不好反驳。
他摆摆手,“去吧!记住朕的话。”
弘昼知道这是啥意思,在那边看到什么还是要及时禀报的。他应着,就起身告退出去了。
大殿里只剩下乾隆,一个人坐在地上良久。起来后第一件事想找个人说说,这时候才发现,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若是慧贤在,必能排遣寂寞。若是孝贤在,他也知道身边还总有那么一个人的。
可现在,走到乌拉那拉宫门口才发现,其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门口的宫人瞧见万岁爷了,急匆匆的进去禀报,乾隆却收回脚,还是转身,去看看太后吧。
打从寿诞出了那样的事,他忙这个忙那个,还没去看看额娘呢。
额娘这样的人……会成为摄政太后?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他又不免失笑,如今还没怎么着呢,一点端倪都没有了,就被弘昼引的乱了心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畅春园这边早得了信了,桂嬷嬷在外面候着呢,一见乾隆就道:“万岁爷您可算来了,太后正盼着呢。”
乾隆不免问起了太后的日常起居,其实他每日都有问太医太后的情况的。自家额娘属于心大的,除了当晚受了一些惊吓之外,其他时候挺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现在才来。
刚进里面,就听到孩子的说话声。
桂嬷嬷露出几分欢喜的模样:“是五阿哥。五阿哥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乾隆也没放在心上,微微笑了笑,孩子给皇祖母请安,能有什么事?何况,这个老五确实长相性子都有几分随他的。太后喜欢,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