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是康平九年了。
李昭坐在龙椅上的第九个年头。
过了子时, 儿子们都回小家团聚去了,金匡也回了书房,单手擎着酒杯, 开着窗户站在风口上, 然后将杯中的酒慢慢的倒下来。
吴姨娘推开门进来, 手里端着几个小菜,“怎么站在风口上?”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关了窗户, 冷的直哈手:“太太歇下了, 妾陪老爷喝一杯。”
金匡没言语, 坐在榻上,眼睛盯着炭火。紧跟着,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手里举着酒杯。酒杯是白瓷的,上品。酒是陈酿的御酒,每年都能喝到, 今年也不例外。只是托着酒杯的手……指肚红肿粗壮。
他抬起头来,吴姨娘含笑看着他。
“出去吧!”金匡摆摆手, “书房这地方,你再踏足一步……我就送你跟老三两口子一块过日子。”
吴姨娘面色一变, 迅速将酒杯放下,然后将手笼在袖子里:“……我……我是想问问老爷,琳姐儿的婚事……”
“琳姐儿是你的谁?”金匡冷脸看她, 再问了一遍,“琳姐儿是你的谁?”
吴姨娘无言以对,她连三爷都没资格管,哪里敢管孙女的婚事。
她隐下泪意:“老爷,我伺候了您三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三十年了,当年给老三说亲的人不少……要是我没记错,孙氏是你从几个人选里选出来了,我和太太都依了你。”金匡摇着酒杯,“如今,琳姐儿的婚事我和太太尚且不管,由着老三两口子做主,你掺和什么?”
可老三哪里有半点主见?
吴姨娘嘴角动了动,到底是再没有发一言。面对着金匡站了站,然后就转身,似乎看不出任何情绪过多的起伏来。
金匡深深的看着她的背影,到底是出声了:“让我选人家也成。”
吴姨娘站住了脚,回过头来,殷切的看着金匡。
金匡起身,摆弄起之前吴姨娘端着的酒杯:“……那是不是能告诉我……这些年,你在府里,在我身边,送了多少消息出去……”
这话一出,吴姨娘浑身僵硬,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什……什么……”
“那你以为当年为何选了你为侍妾?”金匡看着她,眼里不带丝毫的温度,“先帝老年多疑,开国勋贵府上,像你一样的人不少……周家暗地里给皇家培养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这个周家,就是许时思的老丈人家。
李昭不信任许时忠,越发的不信任,肯定跟两家联姻有关。周家是皇家的一把暗器,现在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被收回,但周家无疑是知道许多皇家的秘密。当年联姻的时候,许时忠未必知道周家背后牵连这么多,可是后来,只怕也察觉了。周家要自保,许时忠也要自保。两家一拍即合……要不然,只凭着许时念一个皇后,就想把李昭算计到,这皇帝也未免做的太儿戏了。
被自家的狗咬伤了,这便是李昭的处境。
而自家的老二,自来跟许时忠亲厚。而两人不光是密友,还是郎舅,这关系又何止了进了一层。对李昭而言,左膀右臂太亲密,是要出事的。
于是,他不想出事,就只能叫这两人出事。却不想,许时忠到底是棋高一着。
剔除掉里面可以忽略掉的儿女情长,大致就是这个样子的了。当然了,这有些秘密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女人啊,情义啊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金匡是一直知道有监视的人在的,父亲去世前就说了。这个不难理解。
而自家府里的人,藏的最成功的,便是吴姨娘了。
她不说,他也只当不知。这一晃,也都三十多年了。
吴姨娘看着金匡:“……老爷……我并不曾背叛你……”
金匡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吴姨娘沉默,沉默了良久,沉默到风从半开的门吹进来,带走了屋里的热气,她才道:“……是……之前来钦差的时候,有个小厮给我塞过一个蜡丸……我重新被启用了……”
金匡点头,猜到了。
只要算个人物,就必然在人家的监视下。得骄傲自己虽不在朝堂,可朝堂还得警惕自己吗?
他轻笑一声,然后道:“送什么,怎么送,什么时间送,通过什么途径送,送到哪里,送给谁……”
吴姨娘重新将门关上,站在金匡的对面,慢慢的开了口。
这一夜,吴姨娘留在了老爷的书房。
现在不是侯府,小辈们也没有窥探长辈私生活的兴致,姚氏一早碰见吴姨娘,见她面色疲惫,黑眼圈重了一些,当时就有些不自在,只福了福身,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
吴姨娘也没多想,回屋歇着去了。也没去伺候徐氏,她是真心有些累了。
大过年的,徐氏身边没有人服侍,倒是姚氏跟小徐氏说了一声之后,先去伺候徐氏了。太太是个慈和的人,不算太精明,但也说不上糊涂。对小辈,也还慈和。至少在身边伺候,不用像是在婆婆那里,处处都得小心着。
她是真盼着能伺候祖母,而不是婆婆。
大年初一,也没人说谁没来,谁病了的话。都要掏个吉利。林雨桐一下子就轻松起来。在四房里,林雨桐和四爷给几个孩子散了压岁钱。
不光是琨哥儿几个,便是金逸他们十一人,也是没人都有一份。不算多,四爷给了八两八钱银子,桐桐给了六两六钱,讨了好彩头。
琨哥儿几个也不甚在意,只商量着这银子怎么花用,那边金逸等人是真有些无措,光是压岁钱,就十五两四钱的银子,其实像是他们这样的小子丫头,十五两能买三个。
可如今,却真就跟家里的少爷姑娘一样,拿这么些个银钱。
随后,林雨桐又给补了几个人这两月的月例银子,每人每月二两,这就是四两,如此,手里就差不多攥着小二十两的银子了。
二十两,别说一个人的吃喝花用,小户人家,五六口人,够这么多人一年的嚼用了。
林雨桐也告诉他们,“你们没个都是良民,回头去衙门补上户籍。姑娘家也可以立女户。银钱攒着没啥用处,或是买地,或是买屋子,置办些产业,才是你们的根本。”
可从正屋出去,吃饭的时候几个人聚在一处,谁也没提出去置办产业的事。
金世遗干脆把银子直接交给金逸,“大哥帮我收着,我用的时候跟您拿……我去念书去……”匆匆吃了饭,就去念书去了。论资质,他不是最好的,只是比别人略聪明一些罢了。可自己的底子比别人去差很多,想要弥补,这就得比别人花苦功夫。
许是有金麒和金世遗在后面比着,琪哥儿读书要比以前用心的多。今儿大年下的,要去给长辈拜年,要去给各房拜年。还得跟着爹爹去族里拜年,这么一圈转下来,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听说金世遗今儿多背了两页书。于是他晚饭也不正经的好好吃了,扒拉了两口饭,就赶紧回屋去了。
林雨桐和四爷当家,就这点不好,得不时的应付上门拜年的人。因是头一年,以后还得跟大家常处,因此两人不得不耐着性子,不管是族人还是相邻,来了都接待。带着孩子来了,还都给一把钱做压岁钱。于是,这上门拜年的就越发多了。东西也是带的五花八门,还有做的小衣裳,给白氏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的。
如此忙忙叨叨的到了大年初三,结果家里来了远客了。
徐家、孙家、贺家、姚家相继都到了。
原本他们都是姻亲,也是当时一得了消息,知道许时忠派了人往这边来的时候就立马打发人出发的,因此出了京城没多久,就遇上了。有的早住店,有些晚住店的,一点时间差,要不了两天就赶齐了。于是,几家结伴,赶来的时候果然就晚了,在路上过的年,紧赶慢赶,赶到的时候都已经是大年初三了。
四家都没主人,都是管事带着人来的。若是送年礼,这没有住家便罢了。可若是大年下的上门,没有住家上门的拜年算的哪门子的拜年。
因此,林雨桐也客气的接待,但并不热情。
徐家的送到徐氏那里,孙家的送到三房,姚家的送到姚氏面前。贺家的,林雨桐就带回了。
贺家的管事四爷接待了,给女眷请安的婆子,林雨桐直接带回了四房。
还别说,对这个婆子,原主的记忆里还颇为有印象。这是如今贺家的当家太太,也就是抢劫而的婆婆身边的人。以往去金家,贺家大太太身边总也带着这么个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