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踏步走进来的四爷, 老太太眼角眉梢就带出了笑意, 不等四爷见礼,她就指了指身边的意椅子,“坐!过来坐。”
四爷顺势也就坐过去了, 然后看向金济:“大伯, 您要是听侄儿一声劝, 就很不必跑这一趟。一笔写不出两个金字,真要是有人为难,我们去了也是无济于事。若是有人看着父亲的脸面, 您去不去的, 都是无妨的。何必兴师动众的去跑这一趟呢。”
金济就笑了笑, “老四,这此一时彼一时,母亲自小交给我的道理就是能弯得下腰。为了一家子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有时候,男人在外面弯腰,这是必不可少的。你还是公子哥, 没从现在这状况里醒过神来。”
四爷就认真的看金济,也不知道这话他敢不敢当着金匡说说起来。
老叫这位这么闹腾, 其实怪烦的。谁叫礼法上,他跟其他族人不一样呢。这种亲近的关系, 很多时候你想抛开都抛不开。
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点头:“大伯说的也有些道理。”他扭脸看老太太,问说, “当日大伯过继过来是为何?”
是为了把侯府跟族人绑的更紧。这些族人其实就是指当年在山上的那股子势力。
老太太有点明白这个孙子的意思了,她稍微沉吟一瞬,跟着就叹气,“也是我老糊涂了……总是舍不得,可舍不得如何能行呢?”
金济一时没能明白这祖孙俩的意思,试探的叫了一声:“母亲?”
老太太摆手:“儿啊,用你刚才的话说,那就彼一时此一时。当日把你过继过来,那是为了族人好的。可这好要是不在了,这家族的根基还得保全,儿啊,你是族长,从族长的角度去想,你说该怎么办?”
金济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可思议的看老太太,喊了一声:“母亲!”
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瞧着比他还悲戚:“当日老侯爷为何不带我走,这些事,别人不晓得,你是晓得的。”
金济蓦然,老侯爷在他眼里那是神一样的存在,那样一个人给他当父亲,他荣耀着呢。可老侯爷当年是怎么说的,他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自来这些开国之人,有几个能得长久,终是要十之去八|九,方能稳定局势,收揽皇权,压下这些骄兵悍将。
虽然当时他是不怎么明白这些意思的,但后来,慢慢的也就琢磨明白了。
就跟当年金家的产业一样,那些个管事,当时答应了给他们许多的股份,可等产业真的起来了,总得找个由头把这些管事给清理了,要不然,一点一点的做大,哪里还有东家的事。
其实这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以,老侯爷作为开国的功勋,他觉得将来许是要不好。老太太没有去,老侯爷也没有非带着去。对外的说辞都是一样的,只说嫌弃那边有个赐下来的妻子,她这个原配就不必去叫坐在龙椅上那位尴尬难为了。
但其实,那个时候,老侯爷就隐隐的怕出事。
这才过去多少年,老侯爷都作古了,可这说出事还真是出事了。
老太太便道:“宦海沉浮,原本是正常的。可这要出事,都捆绑在一起,是否太过愚蠢。”
金济‘噗通’一声跪下,“母亲这是要羞煞儿子。好处来了,儿子便跟着母亲。这坏处来了,儿子便抛下母亲,您这是要活活逼死儿子吗?”
老太太便声泪俱下,“这么些年,除了这个祖山是太zu赐下来的,绝对不能给你,我这个母亲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因为这个山,你觉得我这个母亲偏心,可你怎么不想想,这东西放在你手里,这是祸不是福。京城是什么模样你都不知道,京城的权贵是怎么一回事,那朝堂风风雨雨,哪天不杀人?你也是在这山上长的,这山上有什么没什么你不清楚吗?真要是藏着好东西,又怎么会拿这个赐人?这不过是赏给勋贵人家的勋贵产业……若是给了你……”
其实老太太也不知道给了大房会怎么样。想来礼法上的大儿子,那便就是大儿子。
给了大儿子其实也没错。
可金家还真就有错,四爷接过老太太的话,“在族里,都知道老太太是祖父的原配发妻,但在大理寺那里,可真不知道有祖母这个人,就更没有大伯了。”
如今的大理寺分管勋贵。凡是勋贵人家,都在备案的,谁家生了几个儿女,但凡是添了人口,都得去报备一声。就跟宗人府管着皇家的事是一样的,这种事情,没有备案就是不承认的。
金济大惊,压根就不知道这事。
就听四爷道:“功勋田若被侵占,九族皆株连,没有例外。”
金济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赶紧对老太太道:“儿子万万不敢有这个念头。儿子被母亲抚养,受母亲教导,怎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头。儿子是……是舍不得母亲……在难处抛弃母亲,舍弃兄弟子侄,您叫儿子以后如何有面目见人?”
这些话情真意切,要真这么做了,不管如何,背后都少不得有人说。
可老太太既然开了口,大房心里的谋划又一直没断过,她便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倒不如干脆利索一些,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把这些事情给掰扯清楚了。
于是便闭了闭眼睛,“我又何尝舍得。可我儿还是族长,得为一族考虑。一支获罪,难不成要全族跟着受累?”
四爷就道:“其实大伯很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几位堂兄都是自小习武,可为何大伯愣是不叫他们出去谋个前程?”
金济心里叹气,为了什么?自然是怕乱了嫡庶。庶子们个个的被老太太送到山上,自小被师傅们逼着习武,可嫡长子不是。忠儿是自小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被廖家自家的舅舅舅母娇宠着长大的。这庶子一个个的压在嫡枝上面,是要出事的。嫡庶从来都不能乱,否则,离家破人亡也不远了。
四爷又道:“可祖父若是归宗了,这又不同了。长子不离家,这也说的过去。庶子再出息,他不能抛开宗族,也是这个道理。只要将来大堂哥是族长,那这其他几位堂兄便是出息了,也不可能难为……”族里若不对外说你好话,你的官途也到头了,“跟我们这边切割清楚了……他们出去谋事才不适于怕被牵连。大伯啊,这不光是咱们关起来分家的小事,这是事关宗族的大事。难道侯府在的时候,你也要去州府送什么孝敬钱?”
那绝对没有!
四爷点头:“这就是说,官面上还是需要有人照应的。不光是您需要,我们也需要。可有谁比手足更叫人信得过呢?咱们金家,不能因为倒了一支文定侯,就龟缩在弹丸之地,再不敢动弹了。之前能出一个文定侯,难保他日不会再出一个武安侯。”
武安侯?
老太太心里一动,老四的字是什么来着?
不正是武安吗?
武安侯吗?
这哪里是劝他大伯该叫大房那边出个武安侯,分明是他心里有着野望。
好好好!
若不是眼下的情况不对,她都想击掌而赞。若是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如今这大房就得从二房身上给撕扯下去。她太清楚这些人的德行了。
于是便道:“可见,你还没有你侄儿心里清明。你是我养的,我跟你几十年的母子情分,难道是说断就断了?”
言下之意,我对你有养恩,对金匡这边,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跟谁近跟谁疏,难道你分辨不出来?
可老太太的话却是,“手心手背,这不都是骨肉。可再多的不舍,不能跟族中大事相比。便是受一些非议,难道作为族长,为了阖族上下,受不得一些非议和委屈?”
这话金济更是不能答了。
四爷就道:“大伯不过是觉得不能服侍赡养祖母,为人子心有不安罢了。那要不这么办,伯父膝下八个儿子,问问几个堂兄弟,有谁愿意替伯父留在这边,代为孝敬祖母的……不过就得伯父舍一儿子,谁留下,谁承袭这边的大房。”
也就是说,金济便是走了。这边的大房还给留着。自己的儿子彻底的归到这一支来,作为金匡的亲侄儿,跟着叔父和祖母过日子。
如此,全了金济不能侍奉母亲的遗憾,另一方面,跟当初过继金济到这边一样,连着两边的关系,不叫疏远。
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老太太看着金济,等着他说话。好半晌,他终是点了头,“那就听……母亲的。”
老太太面上点头,但心里还是有意思难受的。其实老四是给自己这个大儿子留了个活扣的。比如说叫大房的孙辈,谁愿意可留在这边。
其实,留着孙子哪里比得上留着儿子好?
他自己完全可以留下,只叫他的儿孙归宗就好了。全划拉到他们家原本那一房,把族长的位子叫他的大儿子做了,就可以了。他要是愿意,身边留一两个庶子在这边也行。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留儿子在这边代为尽孝,他终归还是要归宗的。
掩下心里的那一丝失望和不自在,老太太连声叫人:“去请了大房的……都叫过来,有话说!”
四爷就看了金逸一眼,叫他去通知自家这边的人。
年跟前了,人都都。反倒是大房比二房的人来的快了一些。大房坐着雪橇,直接到了庄子里。而金伯仪父子俩,出门那是费劲的很。在屋里怎么都好,要出来这就得从里到外的穿,从头到脚的武装一遍,甚至事先吃了药。
三爷那边是快年节了,准备给佃户那边送点过年的东西。都是从猎户那里手来的兔子,不值钱,但一户一个,是个意思。这会子他都出门了,这才打发人往回叫呢。
又有不请自来的大姑太太,“我还是不是金家人。”
老太太斥责:“不是!回院子去,这里的事没你掺和的份。”
把姑太太给说哭了,还是徐氏道:“叫大姐坐着听吧,横竖都是一家子骨肉,这里也没有外人。”
可姑太太看着金忠恨不能一口吃了这个侄儿兼职女婿。
金忠也不敢搭话,在那里很有些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