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匡是什么罪过?
抗旨不遵!
原是株连九族的罪过,皇上顾念师生情分,本不想追究。但无奈国法无情,只能挥泪如此这般。
圣旨上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金家这个院子,除了四爷躺着‘生死不知’之外,其他人都跪下了。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猛地一看,像是跪了那么一院子……
金匡看起来精神依旧矍铄,叩谢了皇恩之后,就跟传旨的太监道:“……请公公转达给皇上,就说早民携一家老小,明早就离京回乡……”
一刻都不多呆。
这公公讪讪的笑笑,并没有挽留。金匡的眸色不由的就深了两分,本也不过是试探一句,看看上面的态度若何。若是还顾念三分情,那便是做戏,也会挽留两句。可如今不言不语,就说明许时忠恨不能他立马离开京城。
这边送走了宫里的公公,大夫就上前来,“侯爷……”
“不敢当。”金匡朝屋檐下的小儿子看了一眼,见他媳妇就那么站着,也不上前请大夫,眼里就闪过一丝什么,继而对着大夫就是一声冷哼:“你回去吧!不用看了,老夫身体康泰,不劳他挂心!”
“老太爷,金四爷这不是……”大夫的话没说完,金匡就开口挡了,“是死是活,那是他的命数。既然许都督恩赐了一顿板子,我们这等草民,哪里敢医治……生死由他!”
竟是一口将公报私仇的人说成了许时忠。
“祖父!”
“老爷!”
“父亲!”
身后的人都急了,可金匡甩袖朝一直关着门的正屋去了,只给大夫留下四个字:“慢走!不送!”
林雨桐没时间关注那大夫怎么被送出去的,她的眼神全被围了一圈的孩子给吸引了。
之前趴在窗口的少年见过了,这孩子自小习武,长身玉立,比林雨桐还稍微高一些。已经有些沉稳的样子了。这便是在府里排行为二的二少爷金启琨,今年十五了。
挨着他站着的,瞧着跟他长的不像。林雨桐从记忆里扒拉,知道是这次子,这孩子长的像是林家人,老实忠厚的面相,不善言辞。此时一脸的着急,偏嘴上不会来事。这就是自己的二儿子,排行为三的三少爷金启珅,十四岁。
挨着四爷,眼圈都红了,嘴上一个劲的问着:“爹你疼不疼,要不要紧……”这个是小儿子,府里排行为四的四少爷金启琪,也都十三了。
贴着林雨桐的后背站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是小闺女,金启璇,是府里的三小姐。
行二的姑娘是三房孙氏生的琳姐儿,今年也都十五了。原本计划的是年底成婚的,可那边是御史人家,跟文家一样,满门都斩了,婚事自然也就作罢了。
围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林雨桐就指挥两个儿子,“抬你父亲先回咱们院子。”
金启琨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叫了弟弟跟自己抬着春凳就走。家里的仆人,都被拘拿,等着发卖呢。他们本就是主家的财产,抄家了,这些人自然是不能留的。如今这一家子一个使唤的人也没有。
抬到屋子里,屋子里也是空无一物的。
连一床被褥都找不见,可见这个家抄的有多干净。林雨桐按照整个金家的排行叫次子:“老三……你带着弟弟妹妹守着你爹别动地方,娘和你哥哥有事。”
金启珅点着头:“您放心,我哪里去不去。”
天色渐暗了,连个灯也被抄家的那些兵丁搜罗走了。林雨桐先带着大儿子去厨房,把灶台前的柴火搬过去,还有打火石这些东西,给把火点起来,又暖和又能照明。
厨房里食材不管是什么样的,都已经清扫一空了,但有些碗筷碟子罐子,还有茶房的炉子,没被全部拿完的炭,这些东西零零碎碎的,收拾了好几大筐。
生来就是少爷的金启琨不知道母亲要干什么,但还是默默的跟着一起收拾。
两人弄了一火把,举着火把满府里转。主子们屋里已经没什么要翻找的了。她主要找仆妇住的地方,尤其是一些领着差事的仆妇。找了好几个房间,每间房间里总能从地面的砖下面,或是墙缝了,找出点东西来。散碎的金银,主子赏赐的首饰,还有些铜板小额的银票等物。
金启琨脸涨的通红,这就搜罗起下人的东西了。可他也明白,这一家子大小,要回老家,可身上当真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他们身上戴的玉佩,女眷身上的首饰,都被抄家的人拿走了。
母子俩把府里的下人房搜刮了一遍,又把仓库,厨房马棚花房都开了。找到的能用的东西倒是不少。马棚里找到了靠在墙角的破旧人力车一架,箩筐里锅碗瓢盆不计,悬挂在下人厨房横梁上的菜干小米熏肉各样也就十来斤。又在花房找到给名贵花草保暖的八成新的各种毡毯和油布三大捆,再就是搜罗来的碎银子,大概估摸了一下,有一二百两那个样儿。
林雨桐看着蹦出来的这么大的儿子,“……你是想着要不要把这钱交到公中,是吗?”
不分家,不许有私财。
自小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但这次不一样,她跟孩子道:“富的时候,能用银子打发的事都是小事。可穷的时候……就难了,难就难在银钱上。你大伯你大哥那身体,一直就是人参鹿茸的养着呢,你祖父不可能没留后手,可这再有后手,钱却不能可着花。财产都查抄了,不就是逼着你祖父受不了清贫好低头吗?因此,就是有钱,也得摆出贫寒的样儿来。拿出的那点钱,还得先可着常年靠药养着的人花销。轮到你们跟前,能有多少?况且,你爹这个身体……便是伤养好了,有没有后遗症这说得清吗?再者,你也是个糊涂的,你媳妇这怕是有了。这一路上,回老家,千里迢迢的……”
“我明白了,娘!”就是得顾着点自个的小家。
林雨桐拍了拍他:“你爹好歹还有几个朋友,这大老远的要走了,少不得人家会去践行……”
金启琨秒懂,一般亲朋远行,还送仪程呢。
“可这仪程……难道咱们能私自留着吗?”还是得交到公中的。
金启琨马上明白四房的难处,大房有徐家帮衬,钱得过大伯母的手。二伯母是寡妇,一应开销,有老太太管着,委屈谁也不会委屈她。三房那边有孙家。
只自家这边,自己的舅舅家在西北,自家媳妇的娘家也就是徐家,但又远了一步。徐家给了大伯母就行,但能指望白氏伸手从大伯母要吗?也没法要!一应开销都归公中嘛。
他马上接话:“钱您想办法放我爹身上……”病人身上藏东西,没人察觉,“搜罗的其他东西,我从后门拉出去,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办……”
可林雨桐哪里放心?
金启琨马上道:“后门转出去,就是街道。街上这个点,衙门开始巡逻了。有个差役,跟我很熟。他娘病重,是我叫给大伯看诊的太医帮着给瞧的,人好了。他往常也帮我留意街面上的消息。我将东西交给他处置,他是三教九流都认识一些人……趁着宵禁之前,叫他打发人把东西送出城,放在北城的义庄。那看义庄的是他远方表叔,是个结巴,人很老实。我想请他给咱们家帮工,跟着咱一起回老家……”
林雨桐便明白了,有这么个人在,那么跟京里就断不了联系。随时都能知道京里的消息和动向。她从这钱里抽出大概一百两左右的留下来,剩下的全塞过去,“那就拜托人家,买一匹马,叫他表叔驾车赶着,明儿就坠在咱们后面。剩下钱,给他十两银子的辛苦费,其余的看着置办点衣物,粗布的就行,越暖和越好。看着置办吧!”
嗳!
金启琨收起来,然后林雨桐帮着把车推到后门口,看着这孩子拉着车费力的从巷子里出去。等了得有一刻钟左右,远远的模糊的能看见一个人的人影凑过来,两人说了一盏茶时间的话,然后那人走了,一炷香之后又带人过来,车被拉走了,琨哥儿才返身回来。
母子俩回来的时候,正院那边又叫了,说是府里太大,大晚上的,指不定就叫人摸进来了,还是聚在一起的好。
于是又灭了这边的火,叫几个孩子抬着四爷先走。林雨桐这才顺着屋子里的梁柱爬上去,房梁上放着个原主藏起来的匣子。当时抄家从前面往后面冲,她在内宅。一听情况不对,赶紧把钱匣子放到上面了。首饰匣子若是丢了,抄家的肯定不干。但是谁也没想到,这家的夫人是能上树爬墙的。东西给放上面了。
这点东西还真不敢叫几个孩子知道,就怕他们嘴上没把门的。取了东西她就跳下来,追上几个孩子,给四爷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这个动作是做个孩子看的,将来就是拿出这钱,也能解释说,当时是塞到四爷身边盖住了才保下来的。
四房到的时候,一家子都在正堂呢。也就正堂里的东西保存完好,因为正堂是金家的祠堂。里面放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抄家的再不懂事,也没动里面的东西。
牌位前,灯烛这会子都点了起来,灯火通明,仿佛能赶走秋意渐浓的的深夜里的寒意。就着灯火,林雨桐才用余光细看众人:
金匡按年级算,也是奔着五十的人了。可满头乌发,一双眼睛便是在打盹,偶一撩开,那也是精光闪烁。跟他并排坐着的是徐氏,跟金匡相仿的年岁,可能是连着丧了一女一子的缘故,华发早生,手上缠着佛珠,一身素服,闭着眼睛一下又一下的转着佛珠。
站在金匡边上伺候的,年纪也不算轻了,这是五姨娘。三爷的亲妈。
三爷比四爷只大三个月,同一年生人,今年也都三十了。这么推测,吴姨娘的年岁在四十五岁上下。可保养的极好,不是长相多出色的女子,只是气质温婉柔和。看起来,也很是本分。
再往下,斜靠在椅子上的是大爷金伯仪,此人生的俊美非常,当年的嫁给许时忠的大姑奶奶金平安,生的也如大爷一般貌美……只是她短命,这位大爷却是个病西施的样儿。守在边上心疼的眉头紧皱的,是大太太小徐氏。她只盯着她丈夫,手里的帕子不停的搅动着。
大房两口子斜后方坐着大房的儿子金启瑞,继承了他父亲的容貌,美的犹如琉璃娃娃。他媳妇姚氏生的平常,倒是瞧着圆润壮实,这是按照宜男之相找的媳妇,为子嗣计。
大太太边上,手撑着头打盹的是文氏。文氏一身简朴,可这气质却出尘,饶是一身狼狈,可看那姿态,却像是在九天仙宫一般。
坐在文氏身后的低着头的,是文氏的侄女。这侄女不是文氏的亲侄女,是堂侄女。只是文氏没亲生的兄弟,这才从旁支过继了一个,谁知道就引来杀身之祸。这孩子容貌不错,但也不及文氏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