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爸肯定是得请假了,四爷是下午的课,上午耽搁一下没事。有四爷跟着,林雨桐就先去上课了。等中午吃饭的时候请个假,那时候应该安顿到医院了。
架了一个桥,钱其实也没花多少。在医院住院怎么着也得一周吧,这倒是没叫别人管。人家俩儿子呢,这会子也吓的生意不做了,轮番在医院陪着。林雨桐和四爷是每天下班后,去医院溜达一圈。
麻烦是老爷子老太太,两人非去医院守着。说不用他们,那不行,不放心,哪怕在外面的走廊里,或是楼下的长椅上坐着也行呀,就得离儿子近便点。
没法子,小龙每天开车接送,“要是累了,就上车上睡。”
然后小龙说:“我看爷爷的精神其实还好,这一坐一天的,也不见困。”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今年这中秋和国庆假挨着呢,放假连在一起。她这几天给调整了药,老爷子睡着了,就偷偷的摸脉。一放国庆假,刚好赶上大伯出院。林雨桐叫四爷请了照相的人,“咱都没一起拍过全家福,今儿咱拍一个吧。”
四爷也没说请的人,只说是叫个朋友来帮忙的。谁都没多想,在家里一一合影。
林雨桐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老爷子脸上带着小,这边大孙子,那边大孙媳妇,他整理整理领口,把衣服扣的整整齐齐,不由的鼻子就酸了。
除了四爷,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什么。
一个大夫,知道亲人的生命进入倒计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特别难受。
林雨桐留大伯住下,再养两天,过了中秋节再回老家。然后每天给老爷子按摩,中秋节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吃了一顿午饭。老爷子突然跟小儿子说,“我今儿跟你大哥一起回去,都送送我吧。”
大龙家媳妇心里急着做生意,才要说话。大龙一把抓住她的手,叫她看桐桐。
桐桐刷一下低下头,能看见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四爷笑着起身,“行!反正放假,都陪您回去。您才说院子里的石榴树好,今年这石榴也该熟了,我们摘石榴去吧。”
嗳!摘石榴!摘石榴!
然后老爷子叫小儿子,“要回家了,给我洗个澡吧。桐桐给我买的衣服,我还没舍得穿呢?拿出来!我要穿着回去……”完了又找帽子,“藤藤给我买的帽子,可暖和了……没机会戴,今儿有风,我得戴着……”
藤藤终于后知后觉出什么了,“……姐,你是不是叫辛家的老大夫给看过了?”
桐桐拍了她,“高高兴兴的……给找帽子去吧……”
藤藤不能接受,“这不是挺好的吗?”
去吧!抓紧时间。
进来出去的,都跟着老爷子忙,找这个,找那个的,一个个低着头,掩饰的背过身,进去还得把喘息放匀称了。
然后从家里出来。二老坐四爷的车,桐桐副驾驶。二老坐中间那一排,老林和林妈坐最后。老林不敢叫老人看见他哭。
一路上老人可高兴了,跟四爷说,几十年前,这条高速公路是啥样子的,两边种着啥,“我那个时候……骑着自行车,一晚上能从家里到省城打个来回……那一年你大伯病了,白喉,那时候能要命。我骑着自行车,你奶抱着你大伯,一路的走……碰上个卡车司机,拉煤的!我心说,卡车快,先把人送到城里看大夫再说……那时候的人心好,也热心,一说情况,人家立马让上车了……可车一走,我就害怕呀!我说这要是有坏心,把你奶跟你大伯拉到山沟沟里卖了可咋办?这么一想,吓的我呀……我就骑呀骑的,骑着自行车追卡车,还真叫我给追着上,我一路上抓着车上垂下来的绳子……我就想呀,我就是把车扔了,追着绳子拖着,也能撒手……幸好,人家司机是好人,一路开到了医院门口……车一停下来,我赶紧就往过跑,手上摸的血呼啦的,掏出十块钱来给人家……人家一看就知道咋回事,肯定知道我不放心。没要咱家的钱,还给我塞了五块钱,说是给娃看病要紧……”
是啊!年轻正好!年轻的时候只要使把劲,想干的事再难也能干成。
可人来了,就是再大的雄心壮志,也不行了。
四爷就说,“回头呀,带您骑自行车去。沿河有了自行车道,平展风景又好,让我大伯带着您,咱骑自行车溜达去……”
老爷子只笑,却不顺着这个话往下说了。
开始侧着脸说坐在后头的小儿子,“……你呢,考学考出去了,争气的留在了城里。别觉得没当官,没挣多少钱,就是没出息。你稳稳当当的,一辈子没走大褶子,我跟你妈晚上睡的可踏实了。你大哥呢,我跟你妈也踏实,在农村,只要不懒,那总能找到一口饭吃。早前呢,其实我担心你比担心你大哥多些。为啥呢?人老了,有时候缺的不是那一碗饭,缺的是给你把饭端到手里的人。我怕桐桐嫁了,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要受j惶呢。可如今瞧瞧,咱家四个孩子,就桐桐稳当。找了思业回来更稳当!有这一个女婿,有一百个儿子也不换的。好好的对你媳妇,你媳妇是好的!遇事多让让,不吃亏。”
老林连声的应着,不时的把假装搓脸,把脸上的泪抹了。
老爷子又叮嘱,“你大嫂嘴不好,你妈跟你大嫂搁不到一块。”说着就跟小儿媳妇念叨,“我们这老骨头,其实还是麻烦你的时候多。还能动的时候,在老家多少能帮老大家。等老了不能动了,需要人伺候了,却得麻烦你。你没说过一句不好的话,没甩过一次脸子……孩子,多劳你了。”
把林妈说的,“爸,您看您,我这不是应该的吗?”
“哪有应该不应该的。这以后麻烦你的还多呢!老大那边身体不好,还有个小龙没结婚。顾不上!你大哥这次这病呀,就是给小龙没娶媳妇给急出来的。他自己的事处理不明白,其他的也就顾不上了。如今也就你们两口子,得多操心了。你妹子虽说五十多岁的人了,可性子其实是个绵软的,也不长心眼。藤藤呢,有爸不如没爸。舅父舅父,怕是要你们多操心的……”
老林赶紧应着,“藤藤的事有我,我看顾着。”
完了老爷子又说桐桐,“在单位上要和气些,在家不要跟思业大小声说话……你看看你奶奶,一辈子都没高声过,我还不是怕了你奶奶一辈子……”
老太太就笑,“你这老头子,啥时候我叫你怕我了?”
气氛松下来了,都跟着笑,感觉也挺好。心里想着许是一回来,心情一好,又闯过去了也不一定。
事实上到了家,老爷子看他的石榴树去。石榴树今年的果子结的特别好,他喊孙辈,“桐桐站边上,叫思业去摘,别绊了你……”又喊大龙,“给你媳妇摘,兜回去放着……”
这是记挂大龙结婚到现在,媳妇还没有喜信。
大龙挠头,果然高兴的去摘石榴去了。
老爷子乐呵呵的看,“藤藤别上树,叫你小龙哥去爬……他利索……”大伯站在后院门口看着,跟老林说,“看这样,许是不要紧……”
要紧不要紧的,想回来去,就先把屋子收拾收拾,拾掇利索。
果然,家里都拾掇出来了,果子也都摘的放后备箱了,小龙说给馆子打了电话,一会子给送饭来,还特意问老爷子,“给您要一道粉蒸肉,好不好?”
好!
“那我去睡会子,粉蒸肉来了,得叫我……”
四爷就看桐桐,桐桐拽着他的手拽的紧紧的。
眼看老爷子过门槛了,桐桐喊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回头,“嗳!”
桐桐嘴角翕动,良久才道:“别睡的沉了,饭马上就来。”
知道了!
然后回屋就躺炕上去了,四爷扶着桐桐往里面去,桐桐眼泪滴答滴答的掉,艰难的把被子给老人盖身上,那边老爷子就合上了眼。四爷手搭在老人的手腕上,然后看向桐桐。
桐桐点头,她知道,人去了。
四爷朝外喊老丈人,“爸――爸……”
老林还愣着了,紧跟着就听见闺女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家子都愣住了,林妈和小姑还在说把被子拿出来晒晒呢,那边大伯母正要去隔壁拿饭桌餐具那些东西,大伯和老林站在院子里,说这个房子要是再盖该怎么盖。
然后好端端的,往下一躺,人没了。
四爷抱着桐桐就拍,“不能再这么哭了,一哭胎动就特别厉害……”
林雨桐是可多话没法说,其实她估计老爷子能活到她把孩子生下来。中途若不是大伯身体出了问题,老爷子强打精神,他能多活几个月。虽然,早几个月,晚几个月,说起来,意义并不大。可人心里就是盼着,这一天晚一点到,再晚一点到。
这不是怨谁怪谁,就是心里有些感触。
这会子大伯母也说呢,“咱爸还是记挂你大哥,你说不叫去医院,非去不可。以前我每次去都是睡觉,住院那几天可好,那是白天一觉也不睡……”
家里要办丧事了,族里村里很多人都来。大伯母就跟人家学,说这个情况嘛。
大家也都觉得,就是最后那几天的操心,把老爷子的精神耗干净了。但是,那话怎么说的?没病没灾,儿孙都守在跟前。前一秒还乐乐呵呵的,往哪一躺,什么罪都没受,就去了那头了。这是天大的福气。
林雨桐怀着孩子,灵堂前给她放着椅子,叫她坐着。老太太动不动就叫她,“你来,你陪奶奶呆着,奶奶心里不慌。”
说到底,还是怕她累着。
但其实到了第二天他也休息不下,像是她和四爷单位上来了几车人过来吊唁,她得出面。四爷在外面跟人家合作,又有一些外面交往的朋友,她也需要出面。再就是她自己这边,她的圈子现在其实挺小的,辛年属于相交莫逆的那种,辛家来的人多,也很郑重。再就是老林那边的单位上,有很多跟林雨桐的圈子是重合的。比如之前的学生家长,他们知道了,有些人在家长群里说了,或是是家长之间私下还有来往的。很意外的,来了不少。像是钟林的父母,像是周礼的父母,这就属于处一处,处成熟人,再之后就成朋友的关系。
金家也来了,姻亲嘛。是金思甜找的那个叫刘大山的,开着车拉着一家子过来的。上礼金的时候,刘大山坚持自己上一份,低声跟金思甜说,“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金思甜觉得刘大山在大事上比自家爸稳的住,默许了这一做法。
金妈背着刘大山低声问大闺女,“这次的事是桐桐她大伯家主丧呢,最后这礼金也到不了桐桐家,是个意思就算了。”
金思念一把扯了金妈的袖子,“能别说话吗?”
把金妈气的够呛: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金爸在一边也有些不高兴,为啥呢?因为他觉得平时住在老丈人家照看老丈人这没关系,但是丧事上,这不是小事呀!你看那满院子帮忙的,这个喊:“思业,灵车怎么定?”那个问,思业,这啥啥啥是个什么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