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林爱俭整个的都木了。
林雨桐没回头,跟四爷并排坐在车辕上。后面还能听到林美琴的哭诉声,是在跟老支书说话呢, “……我也是逼的没法子。大牛去煤矿了, 要申请跟我离婚。这是不要我了!这一次两次的,这么着我在咱们大队还怎么做人?人人背后不得嘀咕我!既然留也留不得, 那干脆就算了。细想想, 大牛也没对不住我的地方。这些年是我牛心左性的, 叫他受委屈了。叔,不是我这些年不想跟大牛好好过,实在是早年伤的深了。我怕我这一片心意,到头来又……看看!果不其然!过到半道上就又把我扔下了。我也想, 是不是我对他好点,就不至于这样?可这谁知道呢?也许还跟第一次一样也不一定。有这两回, 我也琢磨明白了, 女人还得靠自己。虽然我跟张寡妇不对付, 可想想,人家张寡妇就比我强,比我有志气。”
老支书的面色缓和了,可心里却怎么也不得劲。之前的林美琴闹啊作的,那是真的!大家都知道, 林美琴就那样!可现在这林美琴通情达理的, 一副特别好相处的样子,他却知道这是假的,林美琴这是挂着面具糊弄人呢。
人到了这个岁数了, 见到的世情和人多了,啥人没见过?
这猛的一下, 她整个人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得,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只是可怜这几个孩子了――那名额说让就让,傻呀!就是俭俭不适合去当兵,那你可以拿这个名额去跟人换了,换孩子去农场也行呀,怎么就送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了。
林美琴也有自己的说辞,她是这么说的,“这一离婚,俭俭的审查未必能过。其实名额捏在咱们手里是虚的。倒不如趁着那么多现官都在,咱表现表现。那话怎么说的,县官不如现管,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这些背后的小算计,我跟别人可不敢说。也就是老叔你不是外人!说起来,这车上也没外人……”然后就把视线落在四爷身上,“就是元民也一样!我跟你奶奶,你爸你妈那些事,跟你不相干。说起来,俭俭也是你二姐呢。你跟俭俭的关系,就和四丫跟俭俭的关系差不多。你们又是门挨着门住的,见天见的长这么大。以前你还总偷偷的给勤勤和俭俭塞吃的……我要是想拦,早拦了。也都知道你们是好孩子,从不拦着你们相处。你们啊,以后好好处着,你大姐二姐出嫁了,还得你们给撑腰呢。”
一副和金家和好的架势。
老支书是真惊讶了,“那……把农场的名额给勤勤,是你跟胜利商量好的?”
嗯?
林美琴愣了一下,金胜利把这么要紧的名额给了勤勤?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这事金家那死老太太知道吗?郭庆芬那贱人知道吗?她一肚子疑问,嘴上只‘唔’了一声,“勤勤的年纪大点,这次要没机会,以后就真没机会了。之前也给说了对象了,可是这孩子不乐意。她爸把名额给她,也就给吧!到了俭俭身上,再另外想法子。我这一忙,家里不正好还得要个人帮衬。勤勤一上班,俭俭能在家照看……”说着就看林爱俭,“别那么个样儿,你爸能想法子安顿你姐,就会想法子安顿你!稍微等等!急什么?你妈不是心里没成算的人,耽搁不了你。”说着,又瞟了四爷一眼,然后道:“我跟你爸心里有数着呢。”说完又一副后悔的样子,跟四爷道,“元民呀,这些话回去可别跟你妈学。我也没啥意思,就是跟你爸商量商量你俩姐姐的事。”
林雨桐:“……”在四爷面前上演宫心计!您是不知道他是打哪里长大的。
四爷只回头笑了一下没言语。有些女人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刺激一下,人家就晋级了。不是破茧成蝶,就是彻底黑化。
这位还达不到黑化的程度,只能算是破茧了。可这破茧了成的不是蝶,怕是蛾子。
老支书心里都含糊,想着林美琴这么利索的离婚,是不是跟金胜利私下有啥约定呀。他不敢在这么问下去了,只跟四爷道:“元民呀,明儿还得跟着跑一趟,把这离婚手续能办就给办了。我回去就跟矿上去个电话,那边明儿也去个人,当面锣对面鼓的一说,这事办到头拉倒。”总觉得哪里不对,叫人心里怪怪的。
那可太好了!
林雨桐感激的朝老支书笑笑,老人家心里马上不是滋味。也是倒霉,这些孩子怎么遇上这么个妈呢!也好,四丫算是解脱出来了。
到了窑洞门口的时候,马车停下来,林雨桐停下来,“先等一下。”
她跑进窑洞,把那些小杂鱼当着老支书的面递给林美琴,“我收拾了一半,您拿回去叫我大姐再拾掇拾掇。炖个黄豆,可补人了。”
老支书心里点头,这孩子跟她爸一样,实诚。知道她妈这不好那不好的,但对他哥的身体也不马虎。
林雨桐要进去了,跟四爷只眼神交流了一下,一触即分。
四爷坏心眼的,说马车上坐着的人:“都别下来了,我给送到家门口,也不值什么。”
然后老支书到他家巷子口就下来了,而四爷将马车一直赶到林家门口,等着母女俩都下来了,他才调转方向。
郭庆芬在院子里看的真真的,喊道:“老四,不吃饭呀?!”
不用!身上有粮票,跟在饲养场的知青杨建国一起吃。他摆摆手,一副要走的样子,郭庆芬快步追出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还过家门不入了。”说着,见林家母女进去了,就赶紧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混一块了?”四爷特淡定,“大队给派的活儿,送人去公社了,办点事。”
啥事呀?今儿可邪乎了,都是关于林家的。
“离婚!”
郭庆芬朝林家一指,“同意了?”
四爷点头,“明儿手续一办就完了。”
“这么快?”不应该呀。
“都愿意,就好办。“”说着,只管走人。
留下郭庆芬站在门口,直到金元福回来了,这才回过神来。
“妈,干啥呢?”金元福踢踢踏踏的过来,身后跟着小美。
郭庆芬朝小美笑笑,就拉了金元福回去,“怎么又混一块了?”“她要跟着,关我屁事。”金元福赖着郭庆芬,“妈,我饿了。”
饿死鬼托生。
郭庆芬嘴上抱怨着,就从兜里摸出一个煮鸡蛋偷偷塞过去,“找个地方吃了再回来。”
金元福觉得无所谓,在院子里就剥了皮,急着往嘴里塞。郭庆芬拍了他一下,小心的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赶紧把皮都捡起来塞裤兜里,骂了一声孽障。
金元福只管嘿嘿的笑,“妈,您干啥呢?舍不得老四走?我去叫回来就是了。”
“叫回来干啥?”郭庆芬白了他一眼,“叫回来你还吃……吃个啥?哥几个守在一块挨饿?老四聪明,自己能找到食儿,你管好你就行。”
金元福不服气,“老四念书是聪明!他那不是在家吃不饱,奔着去学校不花钱还有补贴能吃饱饭才去念书的吗?那我要是知道念书有那好处,我能不念书吗?可他也就念书聪明,找食儿,他还不如我呢。我在外面……”
能耐什么呀?家里有口消停饭不乐意吃呀?不乐意吃就滚蛋!
金元福嘿嘿的笑,抱着郭庆芬的胳膊,“我才不在外面混呢,我一天不见妈心里都难受。”
郭庆芬眼里就染上笑意了,“少甜乎我!”
母子俩正腻乎着呢,老太太端着尿盆从老屋子里出来了,“不吃饭呀?在外面说了这么半天。”
金元福闻见尿骚味从身边飘过,就道:“奶!您能不每次要吃饭了就给我大伯把尿吗?”
老太太顿时把那盆尿泼到这母子脚边,“咋的了?嫌弃了?我告诉你们,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嫌弃我儿子!”说着就冲着郭庆芬冷哼一声,“别叫我说出好听的来!”
郭庆芬一副温顺的样子,“妈,老三就这性子,长嘴不长心,一直不都这样吗?”说着,就瞪了金元福一眼,“还不把你奶手里的尿盆接了,等啥呢?”
金元福不敢说话,只得低着头过去接了尿盆给放茅房外头了。
老太太这才缓和了脸色,问说,“刚才听见老四说话呢,怎么不见人?”
郭庆芬忙接话:“老四在饲养场,跟那个知青一道儿吃呢。年轻小伙子,就爱往一块扎堆!他最近心情不好,由着他来吧,少问些他,他还好受些。”
老太太没言语,进出盛饭了,看着一篦子蒸红薯,这才问说,“叫给老四送粮食,送了吗?真就叫他跟着在外面混饭呢?”
金元宝低着头不说话,金元才小心的看了一眼郭庆芬,这才道:“奶,我今儿要送的,可……”
“可今儿老四不在,我就没叫这哥俩去。不言语一声就给放在屋里,这叫人拿了老四也不能知道。您放心,肯定送,吃完饭就叫这哥俩给送去。”郭庆芬接了话,给二儿子塞了一块红薯,依旧是温温和和的样子。
老太太点头,“把苞米面多拿些,红薯面少带些。”
“嗳!我记下了。但咱家这条件也就这样,挑嘴就得饿肚子。我把这些混一块,苞米面多些,红薯面掺和的少些,他也就吃了。”
嗯!“再带些红薯和白菜萝卜大葱姜蒜……还有咸菜……”
“嗳!都记着呢。”
吃了饭,郭庆芬也没收拾碗筷,都先在水里泡着呢。然后在院子里高声喊:“元宝,来一下。”
元宝懒的动,指使老二,“你去!”
结果出来的是元才。
郭庆芬就朝里面继续喊:“元宝,别犯懒,出来!”
金元宝给烦的呀,“妈,干啥呀?非用我吗?”正烦着呢,七妮不停的问名额的事,还得想想明儿怎么给她编谎话呢。
元才也道:“也没多少东西,我行!”
行什么行?!
郭庆芬就喊元宝,“元才得给你爸烧炕!被褥也该给你爸换了,还得烘……”
金元宝蹭的一下起身了,他不乐意给自家爸烧炕,更不愿意在火堆上给自家爸烘被窝。因为再怎么精心自家爸还是会尿炕,这湿了也没法清洗,就是给烘干,那个味儿太难闻了。还是叫元才去吧。
元才也没别的话,直接抱柴火去了。
郭庆芬这才拉着大儿子上后头菜窖去。拿了个空筐子,下面塞了一捆干了的萝卜缨子,上面压了多半筐坑坑洼洼的红薯,再挑几个顺溜长条长的好看的给摆在筐子的最上面。出来又拿个面袋子,先舀了七八斤红薯面,然后给红薯面上倒上两碗苞米面,最后再抓一把红薯面轻轻洒在苞米面上。
金元宝一看这,就低声道:“我奶不是说多给包谷面吗?”
“说什么说!”郭庆芬朝外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家里没那条件!老二太老实了,你奶一问就被戳破了。你把稳些,别晃面袋子,把下面的颠上来就坏了。”
放心!“可是妈,老四虽然不能分配工作,可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