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病有些时间了啊,我调查了一下他之前的病历档案,他心理也有些问题,极大可能是抑郁了,胃上也有问题,他是不是有些厌食?”主治医师把眼镜扶正,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检查报告。
陆城名是站在最前面的,医生自然而然就是盯着他问的,听到医生这样问他,陆城名露出为难的表情,回头向身后的庄宁月露出为难的表情。
庄宁月细想了一下,就说:“吃得很少是吗?”
“具体是多少?病人体重严重偏瘦,不像是吃得少就能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大家人给了医生一种不靠谱的错觉。
庄宁月又想了想才说:“早饭我不太清楚,但是晚饭他基本都是吃几口就不吃了,总是经常性不吃,我也让他吃了,但是他总说他没胃口。”
她也是这一个月来才看出来的。
医生看了她一眼,莫名地有些服气,想到病人还是因为过敏才到医院来的,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那句话:“我无意冒犯,但我这里要向你们确认一件事,你们确实是他的家人,对吧?”
因为是急诊,签字的人又是留在病房的陆谨律,再加上现在沟通的话,医生有些怀疑也不怪他。
陆城名听到就有些生气,忍不住说:“我们当然是啊,不然我们难道会大半夜送一个陌生人来医院吗?”
医生轻咳了一声说:“抱歉,那我就直说了,孩子这个状态至少持续了一年,他胃口不好你们应该尽早带他来看看的,他胃上积累了不少的小毛病,当然这些还好,都是后面吃药调理能养好的,重要的是他这个病——”
他说完将一份独立复印的病历报告递给了陆城名,不等他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庄宁月就伸手拿了过去。
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份表上最重要的地方。
【选择性遗忘症】
“选择性遗忘症?这是什么病?”庄宁月看见病名的时候脑子嗡嗡作响,随即就看向了医生问。
“字面意思就是失忆症,深层一点就是病人对机体做出的终极保护,也就是通过忘记身边痛苦的人或事来保护大脑,让病人减少对机体大脑的内耗。”医生耐心解释。
陆城名僵在了原地,他明白了,他现在全都明白了,这段时间陆虞为什么会像对待陌生人那样疏远他,回避他了。
“失忆?怎么会失忆呢?脑子也没磕……不对,是不是那次他班主任给我们打电话说他在学校晕倒了,就是那次把脑子磕到了?”庄宁月看起来倒像是真的在为陆虞找原因。
医生安抚说:“家属先别急,这个病是比较特殊的,它没有什么太大的后遗症,但有一点我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这个病是很罕见的,全国都没几个病例,治疗的话我更推荐去国外,国外有专家在专门研究这种病,并且治疗手段也比较温和,是心理疏导和药物协调治疗,因为能患上这种病更多的是自身心理的问题,国内治疗手段就比较生硬……”
庄宁月把检查报告反复看了看,包括临床反应等各种细节都没放过。
“病人在大概三个月前诊断出来这个病的,而且不出意外病人应该已经开始发病了,你们做家属的都不知情吗?”医生一看几人统一震惊的表情,也就大致明白了。
庄宁月摇了摇头,她眼里含泪,无力地摇了摇头,说:“他,他一直很懂事,大概是不想让我们操心。”
“行,大致情况也就和你们交代清楚了,现在你们可以去和病人商量一下,还是尽早做打算最好。”医生将手里剩下的报告纸都给了陆城名。
陆霖星把庄宁月手里的报告拿过去和陆妤宁一起看了起来,在亲眼确认了上面的文字以后,陆霖星终于忍不住,再次哭出了声。
“二哥,二哥生了这么多病?二哥为什么不说啊?”陆霖星其实不小了,他现在高一,比陆虞小两三岁而已,可庄宁月偏偏把他养成了只会靠哭来解决办法的性子。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很安静,他一哭,整个医院的走廊都回荡着他的哭声,医生安抚道:“家属先别哭,病人只要还没严重到忘记你们就还行,好好配合治疗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来不及了……”
陆霖星又不是蠢,如果之前他可以把陆虞不理他当做是在生气,那事到如今还能是在生气吗?
陆虞心那么软,从来就没有生这么久的气,无非就是这种他最不能接受的理由:陆虞已经忘记了他。
可是从前的种种再回忆起来,只有这种可能才是靠得住的。
“二哥忘了我,妈妈,二哥他忘了我,怎么办啊?”陆霖星去抓庄宁月的衣袖,庄宁月躲开了他的手,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可她还是强装镇定看了几人一眼说:“哭什么,现在人不是还在医院吗?明天我们就准备出国,一定要把他治好。”
她转身离开了房间,陆妤宁和陆霖星急忙追了上去,只有陆城名留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试探着去问医生:“那个,他选择忘记的人有什么规律吗?还是有什么契机?是突然就忘记了吗?”
“刚刚已经解释过了,是因为病人心理承受不住,于是大脑对机体做出了对应的保护措施,非要说忘记的话,可能是大脑选择忘记的那个人对他心理乃至生理的伤害太大了。”医生拍了一下陆城名的肩膀,露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沉重表情。
虽然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但陆城名还是感受到心脏被凉水浸透的冰凉感,脑子也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他是最对不起陆虞的,他一直都知道。
庄宁月对陆虞疏远以后,家里人似乎就默认了陆虞是‘外人’,他明明一开始也是那么愧疚的,可是时间久了,他忘记了陆虞变成这样是因为他犯的错让陆虞一个人背负了。
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孩子不招人喜欢只是他的性格不好,可是要说性格不好,家里谁的性格又是好的呢?
陆城名苦笑了一下,脑子沉重得像是灌了铁铅一样,等到了病房里,却又收到了另一个噩耗。
陆虞不见了。
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不见了。
陆谨律还在病房里面,他手里拿着庄宁月拿回来的检查报告,低颓着头,看上去可怜极了。
陆霖星抽泣着和陆城名说陆虞不见了。
陆城名没看见宋简礼,当即暴怒:“是不是宋家那个儿子把陆虞带走的?我现在就去找他!”
“别去了。”陆谨律没抬头看他,只哑声说了这么一句,能听出来有点哭腔的感觉,但他又实实在在没掉眼泪。
陆城名顿住脚回头看向陆谨律,陆谨律很久才说:“我和宋简礼一起回到病房的,桑桑他是自己走的。”
他将手心里紧拽着的那张纸条递了出去,陆城名上前拿起一看,是陆虞留下的那张纸条。
他走的时候只给宋简礼一个人道别了。
“宋简礼呢?”陆城名声音在发抖。
陆谨律才说:“他去调监控了。”
这时陆谨律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几乎是立马就接下了电话,慧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二少爷的房间都空了啊,衣柜里的衣服都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陆谨律将脸埋在掌心揉搓了两下,然后给宋简礼拨了电话过去,那边也很快接电话了,陆谨律说:“桑桑是离家出走了,家里的东西都没了……”
宋简礼眼前的监控界面刚好停在了陆虞上出租车的那一刻。
他挂断了电话,痛苦地抹了一把脸,桑桑,明明差一点就可以带你走了啊。
不过是离家出走就还好,只要没有想不开,哪怕在天涯海角宋简礼也能找到他的。
——
“离家出走还好,是离家出走还好,我们现在就去报警找他。”他们几人的心态都是一样的,陆虞只要没有想不开就是最好的,他离家出走总能找到的,只要他们多费心就肯定可以找到的。
陆谨律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沓检查报告,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心里的复杂感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么多病,胃病,身体,心理……这么多病堆在陆虞的身上?
陆霖星去拉陆城名的手,呜咽着说:“爸爸,我们快去找二哥啊,二哥他要去哪里啊?他为什么不要我们的家了啊?”
不待陆城名回答,庄宁月就站起了身,她强壮镇定和威严说:“哭什么?不去找就能回来吗?”
庄宁月语气是不太好,但至少说得很对,他们得去找才行。
“对对对,得去找。”陆城名连连点头,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开始联系人,该报警也得报警,能联系到的人脉也要去联系。
庄宁月低头看着手上被陆虞昏迷之前抓伤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变得摇摇晃晃的,脑子也乱糟糟的。
……
——
现在是北京时间四点半,夏季的天亮得快,海边现在已经有人来赶早晨的海了,月亮海悬在天际,太阳却爬出来海平面,原来海边的日出是这样的啊。
陆虞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他身边放着一只猫笼,里面铺着软和的棉,一只黑白猫睡得正香,海浪的声音很吵很吵,陆虞却静静看着天际爬起来的太阳,直到它完全爬出海岸线。
他膝盖上枕着一本日记本,风吹过,日记本翻了几页。
【没有爱你的人,所以当你记不起爸爸妈妈的脸了也没关系】
【没必要恐慌,他们都是不重要的人】
【你要快点跑,不要被自称是你家人的陌生人抓住】
手机里面是无数条短信和未接来电,除了宋简礼就全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宋简礼几乎是不间断地给他打了电话,陆虞挂不及,当提醒他还有一个半小时登机的短信发来的时候,宋简礼又一个电话打来了。
陆虞挂电话的手犹豫了一下,陆桑桑啊,你都要离开了,最后再听一次简哥的声音不过分吧?
他想着想着就接下了电话,那头立马就出了声:“桑桑!你在哪儿?你不要……”
陆虞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他抠出了电话手表和手机里的电话卡,毫不犹豫地掰断扔进了海里。
重新给自己换了一个新的电话卡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