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人的叫声在后花园显得格外的吵闹和诡谲。
不知道为什么,陆城名往那边走的时候,心里总隐隐不安,以至于他脚下的步子都乱得不成样了,他自己也没察觉,刘伯跟着他,扶了他好几次。
后花园,那只黑白相间的野猫趴在池塘边发出尖锐的叫声,慧姨也跪趴在池塘边,想伸出手去捞什么,但她是不会水的,所以只踏了半只脚进去,怎么也不敢再往前了。
陆城名心脏开始剧烈加速,砰砰砰砰。
不要,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然而当他和刘伯赶到水池边的时候,慧姨指着池子几近失声地喊:“二,二少爷跳进去了!”
陆城名当然看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池塘里的那一抹白,池塘有两米多深,又宽,不会水的人自然不敢靠近。
可池塘底凹凸不平,倘若有求生意识,以陆虞的身高,垫垫脚总能不让自己淹没在水里。
陆城名当场软了腿,他那自来怯弱胆小的儿子,跳进了池塘。
赶来的庄宁月尖叫着让陆城名赶紧把人捞起来,她对这个儿子并没有那么多的爱,但不代表她可以不爱到漠视对方的生死。
好在陆城名会游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连滚带爬地跳下了池塘,抓着陆虞的手就往岸边拖。
直到抓住了陆虞的手腕,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瘦得硌人。
直到轻轻用了一点力就将陆虞带到了岸边去,他才意识到陆虞到底有多瘦。
陆城名连气都没喘匀,就直摆手让慧姨叫司机来,慧姨也没有犹豫,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家里的司机打了过去。
陆虞半张脸都是肿的,眼皮死死黏着,鼻腔里面的鼻血还有残留,白衬衫在水底刮蹭过,所以留下了青绿色污迹,将要破碎了。
池塘周边有溅开的水渍,所以陆虞不是晕倒了摔进去的,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重要的是,陆城名感受不到陆虞胸膛的起伏,他心里一凉,颤声喊了陆虞好几声,躺在身边的人没有一点回应。
他用发抖的手去试探陆虞的鼻息,微弱得近乎没有,不过好在有一抹微弱的温息扫过他的手指,还好还好。
他看着自己去探陆虞鼻息的那只手,就是这只手打在了他的脸上,陆城名感到了后悔。
“陆虞?”
身后传来陆谨律的一声惊呵,他出差完就坐了最早的航班赶回来,一来是想赶去陆虞的成人礼看看,二来他还是想和陆虞好好谈谈。
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辗转难眠了几个日夜后,陆谨律将过往悉数回忆整理了一番,才发现陆虞扮演的角色是家里最不可缺的那一个。
他或许不够显眼,可他会维持着家里每个人之间的和谐,比如他记恨陆城名当初拿权势逼走了他的初恋,陆虞就会尽量不让两人独处,维护着他的自尊。
比如陆霖星在学校的那些事他也知道不少,但陆虞会瞒着家里人处理得很好,不让庄宁月他们任何一个人为之烦心。
再比如陆妤宁自小就漠视家里的每一个人,常常孤僻一个人,唯恐家里的火烧得不够旺,医生说那是一种病。
但陆虞会带着她融入,用自己的善意温暖陆妤宁,虽然陆妤宁觉得自己不需要吧,而且明明她是最不需要父母的爱,但父母偏偏把本该分给陆虞的爱全部倾给了陆妤宁。
让最缺爱的孩子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他自诩有聪明的脑子,却不能及早察觉这个家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偏偏到了如今的地步才看明白。
可聪明的他如今却也看不透陆虞突然疏远的缘由,当然,也想不明白那晚他为什么会对陆虞说狠心的话。
陆谨律跑到岸边将陆虞抱进了怀里,轻得陆谨律还差点把力用过了,陆虞没他想象的那么重,在这五月天里,他身上凉得像是在阴凉的地下室睡了一天一夜。
陆城名腿软,已经站不起来了,看见陆谨律把人抱了起来,一时也就不再挣扎了,他喘大气说:“司机在门外,先,先送去医院。”
陆谨律暂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抱着陆虞离开了,庄宁月在家里阿姨的搀扶下也站起了身,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说:“这事别闹开了,一定别让宋家和周边的住户知道了。”
别墅周围都是圈子里的人,这件事闹开了终究是陆家的面子抹不开。
阿姨点头,庄宁月看了一眼瘫在池塘边的陆城名就要走,陆城名突然叫住了她,“宁月,我们谈谈。”
庄宁月顿住了脚,却还是抬起手让身边的人离开了,偌大的后花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
月初的月亮像一弯锋利的镰刀,不够明亮,实在照不亮回家的路。
有的人永远迷失在了这片丛林。
陆谨律沉默地坐在病床边,病房里面安静得落针可闻,点滴滴水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陆虞已经昏迷将近五个小时了。
明明护士每次来查房都会说快醒了,等病人慢慢调理,精神力养足了自然就会醒了。
但陆虞就是醒不了。
不单单如此,陆虞的呼吸都那么微弱,被打肿的半边脸一时半会也消不下去,这个时候是最严重的时候,指痕清晰可见。
陆谨律隔半个小时就会去试探一下陆虞的鼻息,感受到一抹轻如羽毛划过的呼吸后,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事情的经过他也听说了。
长久对陆城名地不满终于在此刻爆发,他这次出差不止是出差,他其实主要去看了他初恋的婚礼,女孩在婚礼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那就已经足够了,至少只留在原地的只有他一人。
这位父亲,这位看起来很有涵养的父亲,其实是一个会逼迫孩子分手,逼迫孩子和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相亲的势利者。
尽管后来陆城名给了陆谨律很多的父爱,陆谨律也因为陆虞一直和他维持着表面的父子关系,陆城名又和他道过歉,但陆谨律始终无法释怀这件事。
而陆虞疏远了他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短短两周和陆城名争吵了两次了。
多可怕的次数,因为以往陆虞还愿意亲近他的时候,他一整年可能才和陆城名起两次争执。
“你打陆虞只是因为陆虞反驳了你,没有按你说的做,不是吗?”陆谨律真是一针见血。
习惯了陆虞对他的顺从,陆城名当然无法忍受陆虞突然言语反抗了他。
所以那一巴掌才不是怒火中烧,而是对陆虞的惩戒罢了。
陆城名是做错事的那一个,所以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后来陆谨律留下来照顾陆虞了,他们二人就去那检查报告了。
病房的门被打开,庄宁月和陆城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好几份报告。
陆城名踟躇了一阵,看着陆谨律眼镜片下的那双精明的眸珠,叹了一口气:“小虞他胃上得了一点病,医生说他心理好像也不太好。”
陆谨律瞥了他一眼,淡淡说:“你可以继续逼迫他,今天跳的只是池塘,再以后也许从家里的三四楼一跃而下也说不定。”
“但是他实在太极端了,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说吗?你看今天一天我们大家都操心坏了。”庄宁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陆城名拉了一下她的手,皱眉:“不是和我说好了吗?”
庄宁月睨了他一眼,注意到床上的人还没有要苏醒的痕迹,就问:“这五个小时一次也没醒来吗?”
陆谨律摇头。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没什么问题呀,医生怎么说?”庄宁月追问。
陆谨律就将最后一次查房医生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给了庄宁月他们,说病人苏醒是一个过程,让他自己想明白就好了,不然就让他多睡一会儿,也许是累的,机体各项指标都没什么大问题。
“那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小谨,你也累了,回家休息休息吧,医院有我们。”庄宁月走到陆谨律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陆谨律拒绝说:“我看着吧,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等他醒了再慢慢说好了。”庄宁月的心还是在向一边偏,她潜意识里已经习惯将陆虞作为边缘人对待了,特别是家里其他孩子在的时候,她就会自然而然忽视掉陆虞。
即便已经和陆城名说好了不要将以前的事,以前的错带到陆虞身上,但习惯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陆谨律不说话就代表着他的拒绝。
一时间病房又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有话想对还没苏醒的人说。
陆虞的脸白如纸张,薄唇干裂得厉害,身板脆薄的他躺在病床间,深深地陷在被褥里面,呼吸也像是有一阵没一阵的。
一股死气在他的身边环绕,怎么也驱散不开。
好冷。
好冷啊。
好窒息,谁来救救我。我在哪儿啊?
茧壳将他困得死死的,怎么也飞不出去。
他身边的所有都在试图将他往深渊里面拽。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有人还在等他呀。
“咳。”一声近乎听不见的咳嗽声把病床边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陆虞曾经梦想的一幕,家里所有人都能够这样满眼关切地看着他。
但他已经不需要了。
陆虞呛了一声,掀开了酸胀的眼皮,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眼皮沉重得险些掀不开。
“陆虞,陆虞?”有人在叫他。
陆虞费劲地掀开了眼皮,恍惚的视线缓了很久才变得清明起来,他的床边有三个人看着他。
三个人都是关切地眼神,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被他们三人宠爱着长大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