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平静的鱼池被扔下一枚深水鱼雷。
巨浪涌动, 水势浩荡。
自暴凭江错愕的一声后,又接连数道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 有的只是短促惊呼,有的是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也同样想起了什么。
声音连绵起伏,在短促间,竟造成了一场难得一遇的喧嚣奇景。
大殿上喧闹并非罕事,许多时候论政,情激之下都会争论不休,但如此为一人失态, 当真从未……不, 好像也是有过的!
不少有些年岁的老臣,遥想当年,都还记得当年萧放之当年在朝堂上一言激得许多人惊声怒骂, 手指着他发颤的画面。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是不敢置信。
连端坐于上首, 早就在昨天听过萧徽汇报景泰帝,此前他还掌握了不少内情, 此刻都不免有些惊诧。
群臣皆惊。
他看着殿内一张张熟悉的惊讶面孔,有些变淡变模糊的痕迹, 也如浮出水面般清晰起来。
他何尝没有疑惑过?
为什么寂寂无名, 并不显露锋芒的狄松实, 会忽然声名鹊起,锐不可当?
为什么颖悟侯前二十多年, 只流传出平庸惫懒, 资质平平的风评, 却几乎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展现出让人惊艳的灵气?
如今一想。
那两年,正是狄昭昭褪去幼童懵懂,到了可以开蒙进学的年岁!
景泰帝不由看向最先出声的暴凭江:“暴指挥使方才所言,是何意?”
暴凭江也不知为什么刚刚就脱口而出了,那也许是来自于武将野兽一样的直觉,但真的被问到,他又有点犹豫。
“皇上恕罪,只是听狄世子方才所述种种雷霆手段,想到当年追查私铸铜币案时,发生的那起震惊京城的血案。”他三言两语诉说了背景。
又有点不确定的道:“当年臣追查遇到瓶颈,也是尚年幼的狄世子出手,通过分析现场血迹,就将一行歹徒的作案过程,身高,体型等特点一一道明。”他顿了顿,即使只是回忆,都还是忍不住加上一句感叹,“当真像是开了天眼,亲眼看到了现场痕迹一样。”
他当时以为是颖悟侯教的,甚至是背后授意的,因为不想暴露自己的能耐,免得被麻烦事缠上。
但这些年过去了,颖悟侯并未展现出一丝类似的技能,反而是当初那个可爱到像是糖葫芦的小家伙,如今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得让人不敢直视,心生胆寒。
暴凭江一说那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血案。
大殿上不少人都想起来了,回忆一下时间。
那时候狄昭昭才几岁??!!
景泰帝又点了另外工部一人,他说了当初关于锻造千里眼的事情,说当时有句笑言“请颖悟伯不如请狄昭昭吃糖葫芦”,做得出好吃糖葫芦的人,大概率就能得到一些建议和想法。
景泰帝把刚刚出声最明显,表情变化最大的几个都问了问。
越问越惊。
颖悟侯不假,从天虹显微灯、到磁粉法等新的技法,再如马蹄铁,还有远平、南山府上奏的管理之法,颖悟侯绝对当得起他的封号。
但其子狄昭,似乎才智更胜其父,钟灵毓秀,浑然天成。
细细问来,竟然处处都有狄昭留下的痕迹,这简直就像是史书中记载的,照耀整个时代的旷世奇才,老天的宠儿,真正的天骄。
一如千古明君,无双谋臣,绝代武将。哪个不在史书中留下赫赫威名,刺破黑暗,照亮时代,留下万古威名?
脑海中猛然浮现出这个想法,景泰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压下心中这一丝好像过于贪婪大胆的想法,将目光看向狄松实。
狄松实早就不是年少时那个倔强的愣头青了,他十分有情商的表示,自己有如此成就,最先还是要感谢皇上有识人之明。
这确实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狄松实说的情真意切,而后才道:“狄昭确实助力非常大,在许多难以破获的案件关键处,他每每都能找出线索,改变案件走向,这是其一。除此之外,天虹显微灯、痕迹勘验方法的改进……”
他先说狄昭昭,再说狄先裕,倒是一点也不贪墨儿孙的功劳,反而衬的他自己好像平平无奇似的。
周围人听了,想一想咸鱼身上的封号爵位,又看一看就在殿中央的狄昭昭。
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为什么狄松实能这么有福气?尤其是家中儿孙不成器的,看着狄松实,感觉心里都在冒酸水,哇哇的冒。
唯有狄昭昭听得眼睛都微微瞪大。
等狄松实说完,他老气横秋的叹口气,一脸认真的表示:“大人就是爱谦虚。”
众人一顿,下意识看向他。
狄昭昭用一种“你们不会都信了吧?”的表情回应他们的目光。
还别说,朝中大员官袍都是紫色、深绯色,还一个个都年纪不小了,狄昭昭一脸白嫩的皮肤,穿着亮色的世子麒麟袍站在其中,就好像一颗格外水灵的小白菜。
鲜亮又显眼,让人生不出什么恶感。
尤其是不冷着脸的时候。
狄昭昭就顶着一张“你们都被骗了”的真挚表情,他亮着眼睛崇拜说:“我爹爹和祖父都超厉害的!!”
“那你呢?”想起自己曾经如何被忽悠的一位大学士问道。
他?他当然也很厉……狄昭昭刚想说,忽然想起早上吃的青菜,还有中午回去也要吃,小脸一耷拉,眉毛都垮下来,他虽然长大了点,但还是要被娘罚着吃青菜的小孩呜呜。
他有点小幽怨地看完全没事的祖父,带着点羡慕的口气:
“我就是个普通的小孩啊。”
殿内忽然安静了一瞬。
眼力好的人,能看到周身的人脸上肌肉在抽抽的颤动。
普通小孩?
你小子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这一招忽悠了他们这么多年,还想继续来??他们难道看起来很傻吗?
连狄松实都很震撼,没有准备之下,差点被自己呛到。
他的动静,倒是让不少人反应过来,熟悉之感扑面而来,这话难道不就是和刚刚狄松实的谦词一脉相承吗?
好呀,找到根源了,都是跟你狄松实学的?!
狄松实自然读懂了这些眼神的意思,他一时间百口莫辩,恨不得此刻能撞柱以证清白!
景泰帝“咳咳”两声,站出来把话题拉回正题。
昨日萧徽入宫,他就下令派人前去抓捕范则言了,其余两人当然是早就被扣下。
但逃跑的一两个中层,还有这张网中牵扯的方方面面,都需要商议处理。
在短暂的骚乱后,朝会很快如常进行。
只是压下的震惊和心中波动,并不会因为强行压下而消散,反而因为强压而有些反弹。
在散朝出宫的路上,朝中大员们三三两两,但时而有目光落在狄昭昭三人身上。
狄松实正在头疼,他有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发麻之感。
分明是二郎那不靠谱的教的!!!什么谦虚,现在竟然落到他头上,只要想到老友的戏谑眼神,他都有种没脸见人的感觉。
老话说,养儿防老,为何他只感觉到养儿坑爹?
萧徽就没有这种烦恼和顾忌了。
他不仅不烦恼,反而还觉得浑身舒畅。
他有些嘚瑟地在熟悉的、半熟悉的官员周围转悠,浑身都溢出一种名为欣喜,实为得意,还有点让人咬牙切齿的气息。
他凑到人家面前,是这样说的:“我记得京城里,好像曾经有个‘拿萧徽打草惊蛇’的笑言?”
这话看怎么理解,可以说是调侃,也可以理解为大家确实惧怕萧徽的手段。
萧徽当然毫不要脸的自动代入后者,说起来更是满脸嘚瑟。
他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嘚瑟地笑了一声:“以后啊,这个传言怕是要改一改了。改成‘放出风声,说是萧徽和狄昭师徒俩盯上某人,要查他,看看这人什么反应’”
众人脸一黑。
萧徽一脸得意,贴脸炫耀:“我徒弟!!”
周边官员拳头捏紧,想打人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