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二郎纠缠,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咸鱼:?
来人成分很复杂。
不仅身份复杂、地位复杂、来意复杂,还各部都有,唯一不复杂,而且高度统一的是:都觉得颖悟伯能帮他们出出主意。
走关系,走人情,也许就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了。
研究玻璃的工部、琉璃世家、甚至道士都来了!
“不知近段时间,颖悟伯可有新的灵感和想法,若能指点我等一二,自是不胜感激……”
“我们从令郎打猎玩具的图纸里得到灵感,又更新了一下天罡破阵椎的图纸……”
“这个《砍人分析》……”
狄先裕:?
除了他画的那个玻璃大饼,其它不都是狄昭昭那家伙捣鼓出来的东西吗?
咸鱼头昏。
咸鱼很气。
咸鱼决定把崽拉来冲锋!
虽然用崽需谨慎,但这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在派人去叫了昭哥儿后,狄先裕端起笑容,开始打太极。
说了等于没说,没说又像是说了——中国人刻在骨子里、博大精深的语言技巧。
可用于各种场合和领域,小到“小孩作业被狗吃了”,大到一些不适合直说的官腔。
狄先裕本身是并没有熟练掌握这种技巧的。
但他确确实实不会这些技术,说起话来,自然就像是打太极,或许也能叫做无师自通?
场面一时间很和谐。
待客的厅外。
狄昭昭忽然探头,眼眸亮晶晶地看屋里头。
小脸兴奋,手拉了拉后头的狄明:“明哥哥你看!”
于是乎,这个新年,狄家过得是团圆欢喜,又鸡飞狗跳,掺杂着呜咽狼叫,还有追着要揍崽的乱叫声……
热闹极了!
***
云梦,狄家祖宅。
狄氏一族的族长狄十三公,在年后最后一天,跟族人们宣布了京城这支,要回乡科考的消息。
狄十三公已经八十有三,是族中年龄最大的一批人之一,谈不上老谋深算,但也有几分智慧。
老爷子有先说坏消息,再说好消息的习惯。
他语气有点沉重的叹道:“虽同出一脉,但有些事,我还是得提醒几句。”
“六房这一支,不仅有京官,现在两个孩子也有出息。大郎擅学,指不定今年就一举高中,二郎也出息,年纪轻轻就贵为伯爵……”
说得老家其他几支都有些高攀的无力,还难免生出几分嫉妒。
狄十三公话锋一转:“但自从松实的爹娘去世,家中又没有与他关系亲近的叔伯,如今他们那一支与咱们的关系,也逐渐淡了。”
狄松实秉正的性子,并不是长大后才忽然显露,而是自小如此。
甚至儿时会更突出,是成年后,入了官场,才稍微打磨得圆滑了一些。
而过于正直较真的性子,加上年少就展露出来、比兄弟高出一截的才华,不仅让狄松实儿时没有太多朋友,也讨不到长辈喜欢。
一路念书科举,也算是家中略有薄财,父母支持的。
故而狄松实对家中长辈,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情,尤其是父母年迈,相继离世后,这层关系愈发淡了。
狄十三公道:“当年我说,让你们孩儿多与大郎二郎亲近些,你们也不信,觉得自家儿郎也能考中。”
狄十三公的声音虽苍老,但真是有几分智慧的。
说得屋内不少人叹气,低头。
当年出了一个狄松实。
狄家谁不眼红?
都觉得兄弟家孩子可以,他们自家孩子为什么就不可以?
铆足了劲儿想让自家孩子,也念书出头,不去求别人,自己个儿也去做官!
于是乎,在狄先青、狄先裕这一代,京城与祖宅两脉的孩童,从小也没能建立起太深厚的兄弟友谊。
毕竟谁会跟自己爹娘一直叮嘱的、攀比的、念叨的别人家孩子,真心成为朋友?
可现实很残酷。
并没有人复刻成功狄松实的路子,也许是因为天资,也许是因为没有名师教导,又或者孩童已经在父母的言语中移了心性……
狄松实能成功从文风不盛的云梦考出去,也许本身他的天赋,就比表现出来得还要高出一截。
若能得名师教导,他当年成就,也许会更辉煌。
若他有家世托底,有更前方入仕的长辈为他铺路,也许他的官途如今也会截然不同,不至于在寺丞一位上蹉跎多年。
即使他本人甘之如饴,可那本身,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可能名动京城的狄大郎,又或者很是聪慧的狄昭昭,若生在云梦,又无名师指导,自小跟着只考了秀才的夫子念书,也不一定能如狄松实一般顺利考出去。
那股秉正之气,化为倔强、化为坚定的心性,带着当年云梦清正孤傲的少年一步步走出去。成也是它,经受磨难也是它。
最终,还是它,成就了如今狄松实。镇定、冷静、有点倔强,又不失风骨,支撑起一整个家,亦是全家人的精神支柱。
有祖父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是心安的地方。
家中老人回忆起当年那个很是倔强的孩子,也不由叹息。
狄十三公语气也有点沧桑,他道:“我也老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只是想着,等明哥儿、昭哥儿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过了三代,六房一脉的子孙就能在京城参加科举,连云梦都不需要回了。”
“总不能连祖坟都不要了吧?”有人嘀咕。
狄十三公把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敲,发出砰的一声响,气道:“榆木脑袋!”
说话这人年岁也不小了,是狄松实的三伯。
狄十三公举起拐杖,气得用拐杖指着他道:“要是再不来往,三代过去,人家眼瞧着就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就算祖坟不能丢,那和远房亲戚还有什么差别?”
“你怕是忘记了小时候的日子了吧?”狄十三公冷下眉眼,数起家中小辈,然后问:“当时咱们狄家,供得起这么多孩子念书吗?还能完全不吝惜钱财,此次府试都乌泱泱一大家子人去府城吗?”
“家中那些书,方圆百里耕读人家,你看哪家不羡慕?不都巴着关系与我们狄家儿郎讨好关系,就想着能不能借回去抄一抄,或者听咱家孩子讲几句。”
狄三伯哑然,又干巴巴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狄家老宅的人,也没有那等心思歹毒之辈,也没有仗着狄松实当京官,在当地横行霸道。
两方也还互有来往与帮扶,尤其是狄松实起步艰难的早年,老宅一族对六房还是多少有些情谊,但看着身边的人飞黄腾达,嫉妒和不平,也是人之常情,更是人性。
种种复杂,几十年的情绪,哪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
狄十三公也是叹气:“也怪我这个族长,没能在六房两口子去世后,把关系拉近起来。我把话说得直白些,昭哥儿和明哥儿回乡科考,都办体面些,若家中有年岁相仿的孩子的,到时候也送去看看,若有合眼缘,能聊得来的自然更好,孩提时的关系最为纯粹。”
狄十三公也算是为族里操碎了心。
狄松实还算是在老家长大的,等狄松实去了,狄先青和狄先裕当家,两个不在老家长大的孩子,老家也没个亲近的兄弟,哪里还能有如今这样帮扶?
云梦狄家又哪里还能有如今体面?
布置了如何接待,如何备礼,打扫六房老宅……样样都安排好,等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说完,狄十三公还是说起了好消息。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也都带上了点笑:“不管怎么说,六房回乡祭祖,也算是一大喜事,伯爵之位,当真光宗耀祖!”
“祠堂要好好布置一番,再筹算筹算,要不要摆个流水席宴宾客好好亮堂亮堂?”
说起欢快的话题,气氛就逐渐活跃起来了。
“真是没想到啊,二郎连童生都考不中,竟然也能当伯爷了?”
“是该开个流水席,把我亲家公邀请来,看他好意思说我家菌娘高攀他家?还给我菌娘立规矩,我自幼就没这么亏过菌娘!”
“是啊,那可是伯爵!真是没想到先裕能有这成就,我当初还当他是不成器的那个。”
“其实十三公也不必太忧心,大郎二郎是咱们当初想差了。但明哥儿和昭哥儿都还小,尤其是昭哥儿才多大?县试府试,估计还要回乡考好几年,咱们家小辈总有能玩到一起去的。”
***
京城。
各地学子逐渐都来到京城,准备起春闱。
当初书生坠楼案的余波已然消散。
除了寥寥几人,再也无人记得,曾经有一位考生叫做奚诚,差点背上吸食乌香失足坠楼的污名。
在春日的阳光下,只有一份带着清白的文书,还有狄松实审判的赔偿,送往原籍,聊以慰藉。
因为要回乡参加县试。
两个孩子等不到狄先青参加春闱,就要先动身回乡了。
童生试一年一次,也在上半年春日。
而过了一个“鸡飞狗跳”新年的咸鱼,请了带两个孩子回乡的差事,准备远走高飞!
先溜再说!
管身后洪水滔天。
反正总有大佬能做出来的,他就不瞎掺和了。
离家前。
一家子聚集在门口。
狄明有点不舍,小孩恭敬妥帖的站在狄先青面前,遗憾道:“我不能陪父亲参加春闱了。”
狄先青神色柔和,抚了抚儿子脑袋,轻笑:“要你陪做什么,爹又不是小孩了。”
他没说什么你陪不陪都不影响我成绩之类的话。
反而声音温和,带点愧疚的说:“倒是爹没法陪你去参加童生试了。”
狄明顿时抬头,神色认真地说:“我可以的,我已经不小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弟弟的,爹爹不用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