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孩子来说,过年当真是顶顶高兴的事了。
看到沉稳端重的狄明,牵着打扮鲜亮讨喜的狄昭昭来,屋里人都笑了,狄松实也难得松了威重的仪态,好似真变成普通人家、享着天伦之乐的老爷子。
笑着冲众人说:“年夜饭吃好,也是该明哥儿、昭哥儿讨要压岁钱了,你们可备好了?没备好可从我这儿拿点,要不等会儿拿不出,那可就发糗了。”
自然是都备好了的。
下人们纷纷用托盘端来主子吩咐好的压岁钱,祖父祖母最为豪气,准备的是六十六两一个的实心大金元宝。
元宝厚重,一面铸了家中孩子的生肖,一面铸了“岁岁平安”“喜乐安康”“顺遂如意”之类的吉祥话。
一看就知道用了心思。
狄昭昭不缺钱,但就喜欢这种金灿灿、鲜亮好看的东西,尤其是堆成小山模样的压岁钱,实在是璀璨夺目。
狄明是长房嫡孙,率先拜年。
狄明礼仪尤为出众,无论作揖请安,举手投足都让人看着很舒服,有种不疾不徐的翩翩君子风。
小昭昭看得都眼眸亮亮的,觉得明哥哥不愧是他的明哥哥!
很快到他了。
小孩半点没有哥哥的稳重,就跟一颗可爱的跳跳糖一样,笑弯了眼眸哒哒哒小跑到祖父跟前,先脆声喊了声:“祖父!”
小手在胸前抱在一起作揖:“贺祖父鹤寿千岁,身体强健,日日得欢,年年今夜。”
小昭昭穿得圆滚滚的,两只小手有模有样的抱在胸前,看起来就跟讨喜的小狸奴一样,逗得人直乐。
狄松实笑开颜:“好,昭哥儿新年吉祥如意,聪明伶俐。岁岁无忧,长安长乐。”
他说着,把金元宝拿给狄昭昭。
狄昭昭伸手去接,知道金子很沉,小孩心里有准备,却没想到还是比他想象中沉,压得他两只手腕没吃上劲儿,差点没能拿稳。
怕掉了,忙不迭往怀里一抱,还惊了一声:“呀!”
看着小手抱紧金元宝的小昭昭,屋内响起一片笑意。
狄松实也乐呵呵的问孙儿:“是不是被压着了?有点沉?”
狄昭昭很是乖巧上道,从善如流道:“可沉啦!压得实实的。”
他还小手吃力的颠了颠怀里的金元宝:“祖父你看。”
“耍宝,”狄松实摸摸小孩脑袋,笑道,“压岁钱若不沉一点,怕是压不住你这小皮猴的岁。”
狄昭昭笑着大声说:“我才不是小皮猴,我可乖啦!”
又欢快地给祖母、大伯等一众长辈拜年后,狄昭昭收获了满满一木盘压岁钱。
不仅是他,家中小辈皆如此。
家中的女孩,还会多几样长辈赐的漂亮首饰,形大多是花,寓意:花枝朱颜,岁岁年年。
除了安康、喜乐此类对小辈的祝福,还愿女孩们面容姣好,如花儿般绽放,生机勃勃。
当晚,守岁。
全家人依偎在同一屋檐下,屋内点着银丝炭,轻微的噼里啪啦的炭火声中,是暖暖茶香,是欢声笑语,是对新的一年无尽的期许。
入了夜,小孩都有些撑不住,眼皮子开始打架,在一声声软乎乎的“爹”“娘”中,光明正大的赖在爹娘怀里,一点点陷入梦乡。
梦里都带着除夕浓烈的欢喜氛围。
待爆竹声响起。
小孩们或睡得像是小猪一样沉,怎么也吵不醒。
又或者像狄昭昭一样揉揉眼睛,惊喜地跳起来欢呼:“放鞭炮啦——”
又开心地撒丫子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踩来踩去,荡漾起一片无忧无虑的清脆稚嫩笑声。
***
正是年节,各处张灯结彩。
狄昭昭每天都笑得糖葫芦一样甜,去给师父拜年这天,被师父牵着手,先给隔壁姜师伯祖拜了年。
今天倒是没被打出来。
也许是萧徽良心发现,只是轻轻炫耀了一下小徒弟,气得姜禄甫拿起一枚红枣砸他。
他伸手敏捷的接过,往天上一抛,扔进嘴里,品了品,夸了句真甜,又笑道:“这么大了,还能得师伯送的压岁枣,看来我还是很讨师伯喜欢的。”
姜禄甫都被气笑了,指着他:“你这脸皮,现在都比城墙厚了。”
还是狄昭昭上去哄人,姜老才不再搭理这个混账家伙。
等被小昭昭哄好,姜公欢快中不免遗憾,亲自教导过狄昭昭一段时间,方知有这样一个小徒弟,是多快活的事。
狄昭昭就有点不放心了,尤其是在跟着师父回家的路上,小孩语重心长的劝说道:“师父,等会儿到家了,你要乖一点啊……”
他顿了顿,还用上了爹爹说过的绝招:“大过年的。”
要是被赶出来,多不好啊!
萧徽笑着捏捏小孩脸蛋:“也是,大过年的。那昭哥儿可要努力保护师父了。”
狄昭昭震惊:“师父!”
萧徽大笑着揉揉小孩脑袋。
狄昭昭心都提起来了。
结果到了萧府,大家对他可热情啦。
“你就是昭哥儿吧?”
“真是可爱。”
狄昭昭乖乖巧巧的昂着头喊人,声音可甜了,笑得也特别可爱好看。
萧家家风清正严肃,养出来的小孩也多是规矩的,哪里见过这种可爱小团子?
有当娘的,甚至生出了抱在怀里揉揉的想法。
萧柳氏撇了一眼儿子,又低头笑哄道:“给那臭小子当什么小徒弟,跟我回家好不好?当个干孙儿,干奶家有好多好吃的,念书也不愁。”
狄昭昭这种浑身朝气蓬勃、又乖巧可爱的小孩,最受长辈欢迎了。
小孩从小就适应这种热情。
不过他很清楚,大家虽喜欢他,但也不会随便说收他当干儿子,干孙子。
若过了明路,有了契书,那是可以分家产的。
柳奶奶这么说,还能为了什么?肯定是为了他的师父啊!
小孩信誓旦旦,小声和柳奶奶咬耳朵,问奶奶是不是想他师父啦?
却不料柳奶奶气哼一声,扬起眉头对萧徽表示:“他个混不吝的,我想他作甚?”
萧徽:“……”
不就是不成家嘛?
也不至于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他吧?
他摸摸鼻子,自个儿找了座位坐下,还吩咐人上茶。
结果没人理会他,显然是提前被吩咐过。
狄昭昭冲师父挤眉弄眼,小表情可丰富了,那活灵活现的小表情,就像是在说,师父你说句软话嘛,我可有经验啦,大人都很好哄的,你哄哄就好啦,快呀~快呀~
萧徽:“……”
昭哥儿显然不知道什么叫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干脆自己起身,换到小昭昭位置旁边,享用起小徒弟的糕点和茶水。
他道:“娘,你不会膳食都没准备我的份吧?又或者安排了哪家小姐在今日前来拜年,弄老套的偶遇招数?”
还别说,这话听着气人,效果出奇的好。
原本不搭理他的萧柳氏,气道:“活该饿着你!”
“娘你可真心狠,饿坏了怎么办?”萧徽道。
“你个不要面皮的!”萧柳氏气恼,“哪里饿得坏你?”
狄昭昭看得小嘴都窝圆。
看起来虽然在斗气吵嘴,但他怎么觉得好像还好呢?
小昭昭不知道,前些年可不是这样的。
毕竟这还是讲究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
从萧徽年轻时激烈的争吵,到年岁上来了,萧柳氏心急如焚,再到后来无能为力,步步妥协……
就在此前,如姜禄甫所气恼时提及的,连过继这种办法都提出来了。
只可惜萧徽一个都瞧不上,他可不想无故名下多个孩子,无趣的很,不仅要负责教养,还平白欠宗族一个人情,甚至还要与孩子原本的父母产生瓜葛,剪不断理还乱。
在即将踩到家中底线,要爆发的前一刻,忽然遇到了狄昭昭。
已经退了许多步的萧柳氏,如同天干时的燥火,遇到了恰到好处的甘霖。
萧老爷子也在细细打听过后,尤其是听了姜禄甫的评价后,心情平复了不少。
细细思索,不论是过继个孩儿,还是养这么个小徒弟,总归日后有个养老送终的人,死后也有个摔盆的。
罢了!
如今萧徽带狄昭昭来,又何尝没有给父母过过眼的想法?
他收徒倒不是为了这些世俗的,只觉得昭哥儿当真是入了他的眼。
但能宽一宽父母的心,也是好的。
只是吧……
多年积累的下来的火星苗,哪里是这么容易一下就全部扑灭的?
狄昭昭坐在饭桌前,有点不安的扭扭小屁股,他偷偷瞄门外吹冷风的师父,又欲言又止地望向萧爷爷、柳奶奶。
他都用了好多办法帮师父哄人了,可师父每次都不懂给自己求情,又把人给气坏了。
现在连饭桌都不让师父上了!
狄昭昭仔细观察了许久,发现萧爷爷和柳奶奶高兴得笑出来,还指着他喜欢的几样菜,让人给他布菜,吃得高兴。
小孩见缝插针的偷偷暗示道:“这个金玉羹好好吃呀!要是冷了,就没有这么好的味道了。”
两老眼底都浮现暖流,虽没表露出来,心中却安定不少,昭哥儿乌眸晶亮,一片赤诚,瞧着就是个好的,心中更是有他师父。
那偷偷往外瞧的小表情,看似隐晦,哪里又躲得过他们的眼?
当真可爱至极,难怪那混账家伙肯松口。
最后还是萧柳氏先被哄得消了气,没好气的冲外面道:“看在昭哥儿的面子上,今儿就不跟你计较,进来用膳。”
萧徽可不会讲客气,闻言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也不等下人伺候,自个儿把凳子拉开,夹了几筷子热腾腾的菜,就吃起来,还嘀咕:“想我就想我,看看这几个菜都是我爱吃的。用昭哥儿的话来说,喜欢就该大声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