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乌香此物(1 / 2)

赵仵作是第一个凑过来的。

才一探头, 就看到边缘有些扭曲,但中间凭空变大了一截的豁口。

没错。

从一根比头发丝还细小的痕迹,变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豁口。

就跟院子里挂起来的那件衣服上千疮百孔的伤痕, 一样显眼又醒目!

“这、这是什么?”赵仵作感觉脑袋跟尸体一样,凉凉的,好像有点转不太动。

围过来的差役,也都探头探脑的看着。

然后看着这个冰碗咋舌道:“这是个好东西啊。”

“竟然能把小痕迹看得这么清晰。”

狄昭昭捧着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指着冰面上利落的断口,抬头眼眸亮晶晶的对狄松实说:“祖父你看,这个痕迹,不是被勾破的、或者在哪里磨了一下, 切口很干净圆润。”

狄松实目光落在略带弧度的清亮冰块上, 仔细看了每一处断口,片刻后,才道:“此为锋利之物的切口。”

狄昭昭又看向游寺丞。

游寺丞犹豫了一会儿, 点头:“确实不一样。”

狄昭昭满意的点点头。

又抱着冰碗, 钻过差役们围成的圈, 一溜烟小跑到外头那些破衣服跟前。

他一个个看,仔细对比。

正看着, 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道含笑的熟悉声音, “听闻咱们狄小神探又制出一种器物, 可做放大之用?”

正是致力于堆人力物力、借用一切可借用工具和力量破案的王寺丞。

眼瞧着又要到考绩小年。

升迁之路被半途截胡, 王寺丞无奈换方向,准备往刑部使劲儿, 正是需要好政绩的关键时刻, 一听闻又有新工具, 便风风火火赶来了。

要知道新技术、新法子、新工具,在最初使用的时候,效果绝对是惊人的。

瞧瞧那《砍人分析》就明白了,新东西入场的时候,就跟砍瓜切菜一样轻松,等血洗一遍,所有人有了防备,学会了隐藏和应对,效果慢慢就趋于平稳了。

王寺丞前来,就是为了学第一手技术,吃第一口甜瓜,抓最猝不及防的犯人!

狄昭昭转头看到王寺丞,犹如看到冰糖葫芦一样亲切,瞬间笑弯了眼。

王寺丞还欠他十多根糖葫芦呢!

他骄傲的说:“不是我制的,是我爹爹哦。”

王寺丞对小孩此番吹捧爹爹习以为常,脸上堆着笑,笑眯眯地看狄昭昭手里的冰碗,搭话道:“昭哥儿这是在用此物看布料划痕?”

狄昭昭点点头。

见后面还有许多差役在看,他干脆提高点声音讲起来,也顺便给自己梳理思路。

“你看啊,”狄昭昭小手指着一处勾破的痕迹说,“这个口子就很不规则,里面的纺线有被拉长、撕扯的痕迹,边缘也很毛糙。”

狄昭昭小手又指了几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都是被勾破的。”

若用肉眼看,都是小拇指长的浅划痕,除了被明显勾出丝的两道,其它还真难分辨出。

“言之有理,这种被勾破的,确实会有被拉长的痕迹。”王寺丞点头,又指着另外几道划痕,“这几个不是吗?我看着都差不多。”

狄昭昭把冰碗移上去:“你看!”

这一看,王寺丞精神一下振作了。

真的不一样!

他都能看出来,肯定道:“这绝对不是勾破的。这里的纺线裂口边缘,甚是粗糙,和刚刚不一样。”

狄昭昭又照了几个:“这几个都是磨破的,边缘有些松散,还有些起毛。”

牛捕头抱着胳膊在后头看,他身边也围拢着一群差役。

远远看去,好似一副很淡定、很威武的模样。

但其实……

左看。

右看。

上看。

和周围兄弟一起难以置信的看。

“牛捕头,咱用了冰片放大才看出来的东西,小郎君就一眼看出有问题了?”

牛捕头瞅了他一眼,前阵子才进的新人。

这会因为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眼睛都有些看得发红了。还因为睁眼瞪视太久,眼眶里有些酸涩泛出的水光,看着怪可怜的。

牛捕头拍拍他的肩:“没事的,习惯就好。”

虽然他习惯了这么久,也没想到这么点划痕也能看出端倪。

“牛哥,你说,我是不是眼睛不太行?”新人差役有点沮丧的问。

在有紧迫案子的时候,牛捕头会沉稳的安抚手下差役的心情,但这种时候,就显得没那么有必要了。

他语气沧桑地说实话:“要是跟小郎君比的话,你眼睛可能确实不太行。”

新人差役一下懵住了。

他有点震撼的看牛捕头,带着点对大理寺的敬仰和淡淡的悲伤:“牛捕头,你不用那个冰片,也能看出不同来?”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笑声。

“那你不如试试看哪天踩我鞋一脚,猜我能不能分辨出是你踩的?”牛捕头审讯经验也是十足的,这种缓和人心情的玩笑,也是随口就来。

新人差役果然一下愣住,然后又傻笑:“我可不敢。”

再看向狄昭昭,忽然就明白,大理寺里的官吏,怎么都这么听一个小娃娃的话,明明一个失足坠楼的案子,愣是拖着不定案,还投入人力物力去查。

牛捕头等人还在低声议论,每当狄昭昭指出一个划痕是怎么划的,就有差役认领,激动得说没错没错,自己当时就是如何如何操作的。

直到狄昭昭忽然指着一处划破的细小痕迹,转头问:“这一条小口子是谁划的?”

新人差役有点不好意思的上前认领:“我划的,我没使好劲儿,给划破了。”

这不是一条浅浅的短痕,而是一刀贯穿伤。

看着有点像是用刀功夫不精。

但狄昭昭却问:“你用什么划的?”

“就、就用我的佩刀。”新人差役有点紧张,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狄昭昭却不放过,执着追问:“你的佩刀和大理寺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都是一样的。”新人差役声音都小了一截,还把佩刀小心抽出来,双手举着给大伙看,“就是从库房中领的。”

牛捕头拍拍他的肩,又问狄昭昭:“小郎君可有独特发现?”

狄昭昭指着划痕说:“他划的这条口子,断裂处纺线边缘齐整,平滑,一点毛边都没有起,和死者身上的那道很像。”

“同样都是佩刀,”牛捕头抽出自己的佩刀,问,“旁边几道用刀划的,和这一道不一样吗?”

狄昭昭摇头:“不一样,边缘切口细节不太一样,边缘没有那么整齐,细微处偶尔还会出现一点点毛糙的痕迹。”

人群中的方小石,左右看看两把刀,忽然一拍脑袋道:“要说特别之处,那肯定是他回去专门磨刀了!前几天聊天的时候,我和他才聊过这个事。”

新人嘛,领了新的服装和佩刀,肯定都是百般爱护的,等那股新鲜劲儿过了,用得久了,原本再宝贝的东西,也就变成草了。

狄昭昭乌黑的眼眸,嗖得一下就亮了,惊喜道:“磨过的新刀!”

牛捕头忽然就望了方小石一眼。

他感觉,他这个徒弟,好像也是有点风水在身上的。

再三用冰碗确定了两道划痕的相似。

众人总算感觉有点头绪了,精神都振奋起来。

等回了衙署公房内,把卷宗再看一遍。

狄昭昭回忆起那日屋内浅淡的足迹,脑海里忽然就浮现虚影手持凶器的画面。

一连串退后的足迹、并没有跟上胁迫、最近的那几对零散足迹……

“应该有小臂长,很锋利的新刃。”

狄昭昭提出他的猜测。

“磨过的旧刃也锋利。”游寺丞提出一种想法。

狄昭昭说:“如果是旧刃,即使磨刀,也只能磨锋利,那些使用过程中碰撞留下的细小缺口,会让平滑切口中掺杂有细小拉扯、毛边的痕迹。”

仔细对比过几十条划痕后,狄昭昭的经验,已经不止于儿时那些损伤的衣服了。

“从现场痕迹看,还真很有可能。”游寺丞皱眉思索着,他比划了一个小臂长的武器,“凶手要是拿着把锋利的武器,奋力挥舞,奚诚一个没习武的文弱书生,为了躲避,害怕的后退。”

卷宗描述的现场情况就在面前桌上摆着,刚刚才看过,记得清楚。

这下,在场几人全都听明白了。

狄松实眸光犀利:“凶手持刀而入,此前却没有发出动静,应该是死者自己开的门,一则刀能藏在身上,二来两人定然认识,是熟人。”

甚至熟悉到凶手拔刀,死者都意外得没来得及发出声呼救,也许是不信此人会如此对他。

狄昭昭摩挲小下巴,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那这样说的话,除了去查新买的刀,还能再去查查那些没法证明自己当日不在客栈三楼的友人。”

原本就散在外继续排查的差役,立马从大海捞针,变成精准捞鱼,有了具体的询问对象,同时搜索客栈中有无可疑的武器。

而新出发的一队差役,则是去各大铁匠铺,武器铺,打听这把新售的兵刃。

路上,见识过那个冰碗的差役,就跟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秘密一样,忍不住和旁人聊起来。

“你看到那个冰碗没?”

“当然看见了,要我说这个和天虹琉璃灯,简直天生一对!”

“你们说,有了这个,指印的细节、还有好多天虹灯照出来的小痕迹,咱们原本看不太仔细的,是不是都可以用这个?”

“那肯定。”

“小郎君那双眼睛,你们说怎么长的?”

***

有线索很让人振奋。

但其中疑点也不能轻忽——若按照狄昭昭的推测来,那么乌香就成了案子中的疑点了。

狄昭昭决定去找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