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昭其实也在找。
他跟着爹爹回来之后, 就一直悄悄看大家,想看看凶手到底是谁。
但是他能估计的身高体型还太宽泛,而大多数成年男人, 都在他估计的范围里。
看谁都像是凶手.jpg
找啊找,还没等他找到,就听祖父肃声一呵:“廖豪!”
“爹爹!”被抱着的小昭昭激动地凑到爹爹耳边,“那个人被祖父一喊,眼睫毛颤动得好快,被吓得脸都僵住了一下!”
他声音有种压不住的惊喜和好奇:“爹你知道祖父是怎么发现他的吗?”
狄先裕:“……”
他能说他到现在,也只看出来那个叫廖豪好像有点紧张吗?
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忽然被审案的盯住, 还指名道姓的喊了名字, 谁不紧张啊?
他就连上课忽然被老师点起来,都紧张呢!
被喊的廖豪喉结滚动,努力咽了口唾沫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脏:“狄寺丞喊我做什么?”
狄寺丞沉着脸:“本官为何唤你, 你难道不清楚?”
寂静。
狄寺丞这声直呼其名的厉喝, 当真把众宾客都吓得不轻, 心脏都好像漏了一拍,而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廖家公子。
廖豪身边的人, 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一点,留出了一小圈空白地带。
明明厅堂内满是人, 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让人心慌不已。
廖豪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他耳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咚咚如擂鼓的心跳, 甚至连呼吸都艰难了些。
“狄寺丞说笑了。”廖豪挺着脖子, 手心却在直冒汗。
狄昭昭仔细盯着他表情,又好奇地看看祖父, 祖父又会怎么审问呢?
小孩像是一块小海绵, 抱着心爱味道的牛乳水饮, 使劲儿吸啊吸、吸啊吸……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你当真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一丝痕迹?”狄寺丞的声音忽然一肃,带着强烈的震慑,“你若不老实交代,本官就要怀疑人是你杀的了。”
“我没杀他!”廖豪的声音都带着一股慌张和恐惧,脑袋骤然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花木林里留下了什么,“我只是去过那片林子而已。”
连狄昭昭都眼睛微弯。
即使廖豪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但在大理寺官差眼里,他既然已经被撬开了口,就不怕审不出。
就像是蚌,若是完全死死的闭合着,还可能让人觉得苦恼棘手,一旦被撬开了一条小缝,距离完全被撬开,就不远了。
“说说吧,”狄寺丞的声音平淡下来,像是十拿九稳一般地语气问道:“你进去林子,是不是去找淮南王之子齐滇?”
廖豪手心捏紧,嗓子眼像是被堵住。
牛武志人高马大的往那一站,三口一个肉夹馍的汉子声如洪钟,厉如惊雷:“大人问你话呢!”
廖豪心都被吓得漏了一拍,挣扎了几秒,只得说:“是去找齐滇。”
光是想想刚刚狄松实的审问,他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知道狄松实到底知道多少,根本不敢随口捏造说只是去赏花之类的假话。
狄寺丞声音威沉,继续问道:“找他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廖豪低头回避开这个话题,只说,“就是进去聊了几句,聊完我就走了,他当时都还好好的!”
“你说谎了。”狄寺丞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余光还在找最后一个可疑的人。
若昭哥儿的判断没错的话,眼前这个身高略高于常人,还有个肚腩的廖豪,应当是第三个足迹代表的,和死者发生过推搡争执的人。
廖豪哪里知道狄松实已经分去了一半心神,他只觉得后脖颈发凉,浑身冒汗,仿佛在狄松实面前赤条条的,被看到了骨子里。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不是简单的聊了几句,你是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和推搡。”狄寺丞眸光锐利的看他,又从安录事给他的一沓记载中抽出一张纸,“死者的衣料上的指印,应该就是你的吧?”
柔软的丝绸布料上最难留指印,若是手上多油多灰还可能,但在宴上才净过手的廖豪,仓促推搡间,还真没留下指印,更别说烟墨法留到纸上。
但有狄昭昭的分析,还有仵作通过天虹显微灯发现衣料有异,证据相互印证,这都不敢诈的话,当今天下就没有几桩案子能破了。
廖豪站得远,哪里能看清纸上到底是什么,对大理寺如何办案全然不了解的他,只当真是自己推搡时留下的指印。
连忙改口:“那就是、就是聊激动了,有了点动作。”
“动手打他?”
“没、没!我可不敢打他,我就是抓了抓他的衣服,然后就放下了。”
狄寺丞却不任由他糊弄道:“不敢打他,无缘无故去抓人衣服?你们之间有仇怨,还不小。”
廖豪瞳孔骤然一缩:“没有,绝对没有!”又忙说,“我哪有这个胆子?更何况他身份如此尊贵,我能和他有什么大仇怨?”
狄寺丞分去找疑似凶手那人的注意力,一下被扯了回来。
审案子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的汗毛都要嗖一下被激得竖起来了。
绝对有问题。
若是这还没问题,他这么多年的大理寺丞恐怕都要白当了。
廖豪怕是也对齐滇起过杀心,绝不只是争吵推搡这么简单。
原本定义为拉扯、推搡、祈求的动作,在廖豪说出这句话后,性质就全都变了。
狄寺丞又抽出一张图纸,这次是真的,是安录事根据狄昭昭所言,画了一个足迹行进路线和方向图,“你在离开之后,忽然又转身追回去,几次三番追在死者身后走,你想干什么?”
他还以几棵最大的树为坐标,依次点明了几次拉扯追逐的具体地点。
“你、你怎么知道的?”
廖豪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若不是狄松实没说出他去找齐滇所为何事,他恐怕真觉得狄松实当时就藏在哪个角落,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狄松实的眼神,犹如在看鬼神恶魔,尤为惊恐。
安录事呵斥道:“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大理寺如何查案,岂能告知于你?”
廖豪脑子已经彻底乱了,他颤抖着闭上眼:“我、我……”
他如何敢承认他也真起了杀心,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今天要是不去找齐滇就好了,人一死,还是旁人杀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狄寺丞也很有耐心,任由气氛凝结,任由他的恐慌滋生,再用极为威严慑人的声音:“想好了再说。”
廖豪心一颤:“我、我真没……”
“你要是再不老实说出事情,本官把指印和脚印一对,可就全都算到你头上了!”
“这可不行!”廖豪慌乱得一下跳起来,高声惊呼,仪态全无。满额头的冷汗,慌乱得任谁都看得出来。
看看周围人的目光,他身体一抖再也支撑不住:“我确实和齐滇吵起来了,还有推搡,但是我绝对没杀他……”
狄寺丞眸光深冷如寒潭:“从最开始说,按照时间顺序说。”
“是,我也没想到会在游园会上遇到他,本来小酌了几杯,有点晕,看到他往林子里走,我就……”
即使廖豪说得不细致,有些粗糙,还有些隐瞒之处,但狄寺丞这次也没打断他。
第一遍交代了,把框架搭起来了,等回了大理寺,再来捉细处问第二遍,不怕他不说清楚。
宾客们已经完全呆滞住了。
而更不敢相信的,是盛家人。
在之前,审问那两个侍女的时候。
盛家人原本不少心想:
“这狄寺丞还挺会忽悠人。”
“他还准备怎么骗大家?”
因为那两个侍女的事,盛家人都觉得肯定是三房给大理寺的人讲过了。
或者是那两个侍女被授意,不管说的对不对,都要配合。
但是当看到狄寺丞就这么说着说着,直接揪出一个人,还当真进入过花木林,和死去的淮南王之子发生过争吵和推搡。
呆滞.jpg
这哪里是骗人?这分明是真开了天眼!
怎么知道是廖豪的?
怎么知道他进过花木林的?
怎么知道他不是聊天,而是和死去的淮南王之子发生过争吵和推搡的?
甚至连他几次三番追在人家后面都知道?
宾客们在看神仙。
其实狄寺丞带来的官差们,也在看他们,偷偷看他们中,那个头上簪着鲜亮小花的小昭昭。
那才是真神仙啊!
“娘,狄寺丞怎么如此厉害?”一道清透如筝的声音传过来。
狄昭昭小耳朵立马跟雷达一样竖起来。
小孩眼睛亮闪闪的,转头去找谁在夸他祖父,有眼光!
然后乌亮乌亮的目光,就看到刚刚有过一吵之缘的小姑娘。
狄昭昭精神一振,在爹爹怀里挣扎得努力坐高,像是小乌龟一样用力探头:“是我祖父哦~”
小孩满脸骄傲:“我祖父最厉害了!”
云翎冉看他头上的簪花,气得直哼哼,不服气的抬头:“我祖父才是最厉害的,他是大将军。”
“我祖父!”
“我祖父!”
双方父母看着自己家傻孩子,尴尬笑着看看彼此,带着孩子往反方向走。
只能看到唇红齿白的小昭昭,还有五官明锐漂亮的小姑娘互相比划着鬼脸,一副隔着空气也要气坏对方的小孩模样。
还隐隐能听到稚嫩的声音气鼓鼓地喊:“我还会长高的!”
***
翌日,清晨。
一辆辆马车从京城各处朝着最中心的皇宫驶来。
宫门前。
一个消息忽然传开,昨日淮南王之子齐滇在盛家被害一案,凶手已经捉拿归案。
“什么?”
“这么快?”
人难道不是昨日午后出的事吗?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
一众官员听说淮南王之子出事,本昨晚就准备好了奏折。
结果不过一觉醒来,凶手就捉拿归案了?
“哪里是一夜,你们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狄寺丞当场就审出了出入过那片林子的三人,最后直接从宾客名单中,直接认准了提前离席的施律。前前后后,不过三个时辰罢了。”
“三个时辰?!”
这可是命案,竟然三个时辰就抓捕归案,这是何等效率?何等能耐?
这可苦了一批消息没那么灵通的官员,原本准备的折子都没用了,如今只能抓紧时间,临时在腹内打草稿,想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