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么自私又狠辣的一个人,若是别人,他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
手握权柄十数年,他还怕一个黄毛小子不成?
但因为对象是卫殊,他犹豫了,因为他深深地意识到,他早已将对川平郡主的眷念与愧疚,都移架到卫殊身上。
不是他不够狠,而是他唯一的柔软,唯一的善良与唯一的人性,皆在卫殊身上。
所以他说自己对卫殊是真心的,这句话并未作假。
卫殊听了,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是淡淡道:“我信,你当然是真心的。就像你对我娘一样,悦爱也是真心的,杀了她时也是真心的。”
“你当然有爱,也有真情,但这些都排在你自己后面,你不是不爱别人,你只是最爱你自己。”
连番打击之下,嘉佑帝已是强弩之末,靠着卫殊那点内力,勉强撑住,他看着卫殊,看着看着,哽咽着问他:“如果朕为陆家平反,你能不能让朕见兰儿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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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殊爽快答应:“可以,距离圣驾临朝还有小半个时辰,只要你现在更衣上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一份罪己诏。”
卫殊指着嘉佑帝,双眼通红,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泣不成声,用手捂了捂脸,许久许久,双手往头上一抹,继续道。
“昭告天下,你当年如何让我那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的父亲尸骨无存,让我那可怜的母亲含恨而终,让我自小失怙尝尽人间苦楚,把我那不满一岁的妹妹推向深渊,让陆家无辜的九族丢了脑袋!”
“我让兰姨来见你,圆了你这一生的遗憾,黄泉路上,你要是还有脸去见我父母,我请你向他们道歉,你欠了他们上千条性命,也欠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卫殊强忍着眼泪,因为情绪激动,他额上青筋暴露,脸染上悲凉的红。
他用力擦去眼泪,只是转瞬之间,他又是那个冰霜一般冷漠,黑暗一般阴鸷,让人望而生畏的人。
究竟受了多少苦楚,背负了多大的仇恨,心里堆了多少委屈,才能让一个崩溃流泪的人,转瞬间便收起一切情绪,仿佛刚刚一幕从未发生。
嘉佑帝的愧疚,又因卫殊洒下的这几滴眼泪,被堆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挣扎起身,艰难地穿上朝服,戴上天子头冠,这一切都亲力亲为。
穿好后,他朝卫殊伸出手:“朕没力气,你最后扶朕一次,行吗?”
卫殊深吸一口气,他走过去,想要搀扶嘉佑帝时,却见嘉佑帝的绶带没有系好。
他默了默,终是伸出手,为嘉佑帝正衣冠。
嘉佑帝看着认真为自己忙活的卫殊,内心百感交集。
他认为卫殊是对他有感情的,这一年来的相处,如同真正的父子一般,就算是装的,至少也该有几分感情。
卫殊的体贴与认真,让他心里稍觉安慰,可卫殊的沉默,又让他捉摸不透卫殊的真正想法。
“卫殊,扶朕去吧!”
最后,他搭住了卫殊的手,像从前很多次那样,走向太极殿。
五鼓登明,圣驾临朝,文东武西,排班肃立。
嘉佑帝披星戴月而来,坐到了代表天下权力只顶峰的龙椅之上。
满朝文武没想到圣驾会临朝,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跪下三呼万岁。
卫殊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多么熟悉的场景,又是多么地陌生,他是一代帝王,如今坐在这位子上,却生出了恍然如梦的不真实之感。
只要他发号施令,金吾卫便会瞬间涌上来,这皇宫守卫密实如铁桶,卫殊他逃不出去。
就算自己死了,他也能拉个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