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没了动静。
守门的内侍凑去门缝往外张望,片刻后,忽然整个人弹跳般往后猛退几步,捂着胸口,摔倒在地上。
众人齐声惊呼!
一截雪亮的剑尖从门缝里直插进来,带着淋漓血迹,从上往下直接一个劈斩动作!意图把门栓斩成两截。
但门栓新换了精铁制,劈斩之下纹丝不动,反倒把剑身震开。外面的人见劈不动,随即上下拨动起铁门栓,意图把铁门栓拨去旁边。
又几把刀剑插进门缝,迅速上下拨动,试图撬开门栓。动作极快,门栓瞬间便被撬去边上,摇摇欲坠,有人在门外高喝道,“把门推开!”
阮朝汐心里一沉。事有诈!刚才那套说辞都不可信。
她疾步往门边走,疾走的动作很快变做奔跑,“关门,莫让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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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雷声阵阵,大雨如瀑。
两份内容截然不同的遗诏,一份被元治秘密收藏于怀中,另一份被他卷起握在手中,匆忙往寝殿方向行去。
圣驾从早上就大不好了,眼看着撑不过今夜。趁着圣驾还有意识,当面看过一遍,当众亲口承认遗诏无误,从此定下乾坤。
荀玄微起身目送元治离去。密室里只剩下两人,武泽仔细关好门,拂去身上几滴飞溅雨点,附耳悄悄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荀玄微点点头,“多谢告知。如今看来,荀某侥幸避开了一场杀身之祸,而萧使君那边,多半是避不开了?”
武泽叹息道,“荀令君能够避开这场滔天祸事,已经是大幸。顾不得其他人。”
荀玄微轻轻笑了声,转回书案坐下。
“天家寒门出身,忌惮士族,我看得出。但治理天下,岂是简简单单一句‘杀士族’能解决?我只听闻以仁治国,以民生治国,未曾听说以杀治国的。”
他随手拿起一份新的空白绢书,卷轴拉开,摊在书案上。
“这些年过江南渡的士族门第有多少?带去南边的族产资财、经史古籍、部曲佃户有多少?杀尽一姓士族、攻破一处坞壁容易。随之而来的,是大批中原士族舍弃坞壁,离乡背土,惊恐南渡。失去了坞壁庇护的乡郡流民四散,田亩抛荒,流寇横行四野,百里缈无人烟。南边反倒兴盛昌隆,自诩为天命所归。这是朝廷想看到的局面?”
“这……”武泽呐呐地道,“我自小入宫,未去过乡郡地方。朝堂上的事,还是得荀君拿主意。”
“不。现在是大长秋卿拿主意的时候。”
武泽吃了一惊。 “如何说?”
修长的手再度执笔蘸墨。
指节点了点空白绢书,荀玄微淡淡道了句,
“已然有两份遗旨,为何不能有第三份?圣驾属意皇六子梵奴。大长秋卿……拨乱反正的机会,就在眼前。”
“你我扶持小殿下登基,大长秋卿立下拥立之大功,我以此身报效朝廷。将来去了九泉地下,大长秋卿,你亦无愧于圣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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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如瀑,从黑沉夜空洒落天地。宣慈殿长廊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还有三两盏未熄灭,成为黑夜中仅存的光芒。
几个回过神来的宫人扑过去就要插紧门栓,但门外不知多少人在合力推门,厚重大门发出沉重声响。一点点地打开,隔着敞开门缝可以看到门外羽林将士的脸。
就在这时,李奕臣疾奔到门边,双臂肌肉隆起发力,暴喝一声,才推开少许的包铁厚门再度轰然关紧,几乎拍在门外禁卫的脸上,门外响起愤怒叱骂声。
“来多几个人!”李奕臣吃力地招呼,“外头人多——有点顶不住!”
守门的几个内侍最先冲上来,带动周围七八个人呼啦啦地往前冲,迅速组成人墙,避开剑锋刀锋胡乱戳刺的门缝处,众人冒雨合力顶住了厚重木门。
阮朝汐迅速捡起地上的精铁门栓,重新插回去,牢牢扣在门后。
两边来回争夺了片刻,外头没了动静。
可怕的寂静里,短暂时间拉得极长,忽然一声高喝传来,“预备——开弓——射 !”厚重木门的上下左右处同时响起了闷声。众人瞳孔骤然收缩。
“箭!他们放箭了!”
门外声音高喊,“这一轮箭,只是警示!刀箭无眼,意外伤了贵人不好。郡主,宣慈殿里这些老弱宫人能拦阻多久?还是直接开门罢。外头贼逆来势汹汹,卑职今日必须带走小殿下。”
随即高声喝道,“第二轮弓箭手!”
大雨滂沱的漆黑夜幕里,一轮箭雨越过高墙,直插庭院。几个躲避不急的宫人中箭倒下。惊呼尖叫声此起彼伏,宫人们四下奔逃。
阮朝汐站在殿门后,深深地呼吸吐气,往光亮处走出几步,“发给你们的防身兵器呢?”
“防身兵器还未用到,人就要溃散奔逃了?前头的人还在奋力防御,殿门还未失守,你们就要抛下武器,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旁人手里了?”
惊惶奔逃的宫人逐渐停住了脚步,视线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都站这里来。” 阮朝汐抬手抹了把脸颊边湿漉漉的发丝,示意所有人站去两边宫墙下,“从门外仰射,箭射不到围墙下。这里一大片都是安全的。——都过来,站在安全的地方,发力挡住殿门。”
殿门许久岿然不动,门外响起咒骂声。“儿郎们发力凿!凿穿木门!把门打开!”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出去。
仿佛海面升起风暴,暴风雨的阵眼中央,却显出诡异的风平浪静。
里外都失了声响,耳边除了沙沙雨声,只有铁器不停在木门开凿孔洞的吱呀声响,听来令人牙酸。门里众人眼睁睁看着门板震动,木屑散碎落掉落水泊里。
门外的羽林中郎把守宣慈殿不少时日了,隔门高声喊话,“郡主,何必为难我们。我们也都是奉命而行。郡主你也不过是借住在殿里的。老太妃未曾发话,郡主何必挡在前头呢。”
阮朝汐抬手抹去沾在眉眼间遮蔽视线的雨滴,盯着木门漆皮掉落,逐渐往里凸起。
“人人都奉命而行,人人都推诿责任在他人身上,不知各位夜晚归家之后,洗净染血的手,可能心安理得入睡?”
门外没了声音。阮朝汐握剑站在雨中,沉静地接下去道,“我只知道,今日殿门开,以后我再不能安睡。”
木门发出沉闷的呻///吟,里外众人齐齐发出一声大喊,铁矛头硬生生凿穿了一个洞。
铁矛头抽了出去。开凿的洞太小,刀剑不足以扎进来,有几只眼睛从外往里窥探。阮朝汐顶着窥探的视线往前两步,抬手捂住新开凿的洞。
“不必往里窥探。我就站在门后。你们往里戳刺,头一个戳中的必然是我。”
“宣城王殿下除了下令带走梵奴,还下令什么?” 她锐利追问,“被你们羽林左卫带走了小殿下,这里亲眼目睹的满殿宫人,还能活命么?”
外头无人应答。
凿开的孔洞处没动静了。门外将士换了地方,铁器继续从上下左右边缘开凿。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李奕臣低声嘀咕,“他们什么意思?”
阮朝汐侧耳细听着各处的十几处凿孔声,抬手一一指出方位。
“你看,他们只避开我这处,但还是继续凿孔,准备往孔洞里戳刺,伺机打开殿门。宣城王这回直接派羽林左卫带走梵奴,连冒名都不做了。若被他们攻入殿来,除了老太妃、湛奴和我三个,这里亲眼目睹的其他人,只怕都逃不过一场劫难了。”
门外又开始高喊,“殿下严令,无论如何也得把人带走!开门,开门!不开门格杀勿论!”
滋啦——滋啦——
令人牙酸的开凿声里,许多地方同时出现了凿孔声,木屑大片大片地往下掉。
阮朝汐盯着木门各处逐渐出现的细小裂缝,手中利剑出鞘,动作毫不迟疑,往最先凿开的那处孔洞笔直戳去。
门外传来一声闷哼。
众多脚步声凌乱地往后退,四面八方的凿孔声停止了。
阮朝汐盯着紧闭的门,带血的剑尖从孔洞里抽回来,撩起长裙,在裙摆上抹去血迹。
“他们强兵利刃,难道我们就要束手待毙?有利器的都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