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敏感处被吮吻的感觉很奇异,她不安地略抽了下,他握着她手的力道却比她握剑更紧,纹丝不动,舌尖细致地舐吻着食指伤口。
浓重暮色笼罩树下,天边的晚霞将要散尽了。阮朝汐又抽了一下手,这回终于抽出来了,湿漉漉的指腹立刻缩去衣袖里。
荀玄微的视线抬起,注意到被她藏去身后的利剑。
“诓我?”他轻声问,“从我嘴里把话套出来 ,安心了?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阮朝汐衣袖里的指节蜷起,拇指反复地摩挲着被舐吻的食指指腹。
“难得从三兄嘴里听到实话,比起一无所知,当然安心。”
荀玄微叹了声。“诓了我一场,现在又肯喊三兄了?”
阮朝汐盯着他,藏在衣袖里的手伸出,湿漉漉的食指往前探,隔衣按在他胸膛上。
他果然丝毫未躲避。
隔着衣料,她感受着手掌下鲜活跳动的心脏。
前世已经消散在轮回中,她在梦中捡拾起片刻的激烈情绪,已经感觉经受不住。也不知前世的“纠缠”,最后纠缠成了什么样子,以至于不死不休,他竟然直接递过来一把利剑?
“前世……”她思索着询问, “你当真把我献给李长治了?”
手掌下的心脏跳动得快了几分。
荀玄微的视线转向远处。“……生平大错,悔之晚矣。”
阮朝汐又追问,“那李长治后来如何?”
心脏跳动又恢复了平稳。
“莫再提他。”荀玄微冷淡道,“他很快便死了。何必提一个死人。”
“他很快死了,我后来又如何?”
远眺天际的视线倏然转回来,带着少许意外,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你不知你后来如何?”
阮朝汐松开手,从他惊讶反应里猜测, “李长治死了——你我不死不休?”
短短两句话间,荀玄微已经想清楚了缘由。
“原来只想起一部分。”他自嘲地笑了笑,“诓得我不轻。不错,李长治死了,你踩着他肩头站上高处,你我不死不休。——你知道何谓不死不休?”
阮朝汐不悦地握住出鞘的利剑,反手平推出剑,做出一个戳刺的动作。“这便是不死不休。”
明晃晃的剑尖在身前,荀玄微不躲反迎,抬手迎向利刃,食指重重地往下一划。
血气瞬间弥漫开来。阮朝汐把剑身往侧边撇开,眉心细微蹙起,打量剑身沾染的血丝,利剑归鞘。
荀玄微攥了下食指,他这下划得重,指腹几乎割开一半,鲜血淋漓地喷洒在草地上,意外于她挪开长剑的动作。
“不杀我?也不刺我?你到底想起了多少?”
阮朝汐不答。前世已散落轮回,现世十六年成就如今的她,想起多少前世于她并不重要。
但他怀揣着前世大错,今生早早寻到她,把她纳入羽翼下照顾。被戳破了直接递来一把利剑谢罪。没有被戳破呢,是不是又打算隐瞒她一辈子?
有股强烈的冲动从心底涌出,她把长剑扔在树下,几步走回来,捋起窄袖,露出秀气纤长的手,目光盯着他的脸。
“头低下来。”
荀玄微看清她的意图,转身去了树下坐着,冲她的方向仰起头。
沿着大树围起的青色布帐里响起清脆的一声巴掌。
远处等候的燕斩辰和李奕臣同时转过了身,面带惊骇。
被围起的布帐里只有两个人。
……动手了?
他们既难以想象郎君会动手打十二娘,更难想象十二娘会动手打郎君。正面面相觑间,响起一声更响亮的巴掌。
第二个巴掌狠打在他手上。用尽力气,拍的阮朝汐自己的手都红了。
“我轻轻割一道,试你的剑是否开锋。你割你自己作甚?当我的面自残?我的剑如果不挪动,你的手指直接从中段切掉了!”
荀玄微握着食指伤口,鲜血喷涌成血线,他垂眸望着,云淡风轻道,
“过往种种,都是我的过错。你这一世过得安稳,或许是见血不安,下不了手。我便替你动手,总归让你解气便是——”
不等他说完,阮朝汐又狠拍了一巴掌,打得他的手偏移去了旁边。
“难以理喻。”阮朝汐气笑了。
“又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我人就在这里,你自顾自地给我利剑,又自顾自地动手,你可有问过我一句,我如何想?”
荀玄微哑然片刻,“你如何想?”
阮朝汐冷冷道,“不想和你说话。”
布帐从里面掀起,阮朝汐牵着染血的衣袖,两人前后出来。
燕斩辰握着火把上前迎接,一眼瞥见荀玄微半幅大袖血迹淋漓,新鲜血迹还不断地滴下,骤然吃了一惊,快步迎上,“郎君伤着何处了?”
灯火下映出淋漓伤处,指腹被横切一半,森然现骨,燕斩辰急忙四处找包扎纱布。
阮朝汐盯着伤处,竟然削了右手食指。文人执笔抚琴的手若缺了食指,从此既写不了字,又抚不成琴了。
荀玄微抬着手任燕斩辰包扎,他已经从突发意外里恢复了平静,只默然盯着伤处。
燕斩辰纳闷地处理伤口,发生了何等意外,竟会动了剑?
视线悄然抬起往两边瞥去,这一眼了不得,他赫然察觉郎君脸颊有个尚未褪尽的巴掌印。
燕斩辰瞠目,又赶紧低头。
今日着实反常,十二娘没有赶车,郎君伤了手,也不知秘密说了些什么,总之天色已经全黑,到了回程的时辰。
荀玄微的右手层层包裹,握不住笔,原本摊在长案上的一摞文书只能原封不动地收起,放回马车。
负责整理文书的部曲为难地道,“出城之前,霍令使特意叮嘱下来,这几本文书急用,今晚务必要回复的。”
霍清川在尚书省挂职,处理六部来往文书,职位正是令使。被他特意叮嘱的,必然是急件。
阮朝汐站在车边,看他如何应对。
在她的注视下,荀玄微摊开一卷文书,左手提笔蘸墨,镇定自若写了几个字。写了一行停笔,审视几眼,自语道,“左手字若爬虫。”
借着火把光芒望去,“字若爬虫”四个字不算谦虚,和她十岁时写的字差不多。
——虽然字迹架构不平,至少可以看明白写的什么字,不耽误处理急务。
荀玄微继续左手提笔写字,今日大起大落,于他几乎又重生了一回。
“谢阿般手下留情。我原想把这只手细细切了给你解气……右手暂留我处,以后必定日日替阿般抚琴。”
阮朝汐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我要你切碎的手何用?三兄真想我开怀畅意,心里打算什么主意,多告知几句,少自以为是,少画饼。”
正要走时,身后却又传来一声,“那我告知了。”
荀玄微左手拨了拨油灯,微弱的灯光转亮,映亮了线条优美的侧脸轮廓。
“我现在想着,你我做不成兄妹了。”
“为何?”阮朝汐淡淡道,“你还是荀家三兄,我还是荀家九娘,你我为何做不成兄妹?”
“这叫我如何说。”荀玄微似乎很为难,视线转过来,看了眼阮朝汐的右手。
“你的手……”
阮朝汐抬起右手掌,手心手背地翻看。刚才查看伤情时,白皙手掌上溅满了血迹,尚未擦去,灯下看得有些惊心。
“我的手无事。”
荀玄微又盯了眼她的右手,“我与你做不成兄妹,却不是因为手上沾的这点血迹。”
视线落回小案,继续阅看起文书,他语气和缓地道了最后一句。
“之前对你多有欺瞒。但‘护你一生安稳’这句,是我今世寻你的初衷。从第一次见面起,从未变过。”
他如实告知了,被告知的人却满头雾水。阮朝思索着坐回自己车里。
车里惯例送来一小碟奶饼,是白蝉今日现做的新鲜饼子。
阮朝汐和李奕臣、陆适之两个分食奶饼,马车起步,在夜色里晃悠悠往京城回返。
阮朝汐拿布沾湿了清水,正仔细擦拭沾染满手的血迹,眼看着白皙的肌肤一点点出现,电光火石间,她的动作猛地一顿,忽然明白了荀玄微的言外之意。
傍晚时,青色布帐拉起,她为了逼出真相,故意大胆地依偎在他膝头,就是这只右手顺着膝头往上,指尖虚虚按着,抚琴般地撩拨……
脑海里轰然作响,脸颊火辣辣发烫。
难怪他盯着自己右手,说的那句“做不成兄妹!”
——
马车从南门入城,今晚出了意外,众人摸不着头脑,都不敢多问。就连向来多话的陆适之也闷头啃了一路奶饼。
直到马车转入青台巷,惯例往西边角门去时,李奕臣突然一勒缰绳,咦了声。
“明日不是逢五逢十的休沐日吧。郎君的车怎么跟我们回青台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