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己余下的寿命,治愈了她几年前留下的暗伤,封住了她的记忆,拓宽了她的经脉。
追根究底,这一切都与谢渊有关。
若不是给谢渊做药娘,她不会留下病根。
若不是谢渊吃醋昏头,重伤了四师兄,师父不会为了救他而变得虚弱。
若不是谢渊为了让她进宫,算计她中枪坠落,师父也就绝不会燃烧尽自己余下的寿命。
一切的一起,都是谢渊。
她应该在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就杀了谢渊,给师父报仇。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在床边停下。
一道影子伏下身子,伸手替她拉好被子。
向云疏转头,与谢渊对视上。
深夜昏暗的光线下,他眼眸明亮,像盛着一池细碎的星光。
“两个孩子都睡着了。”他声音低沉,“朕来陪你。”
向云疏盯着他,没有说话,但眼神很冷。
谢渊说:“朕看着你睡着后,便会回去。”
“你会死。”
“什么?”谢渊微微侧首。
向云疏忽然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下。
一阵淡淡奇异香味钻入鼻端。
令人沉醉。
但很快,不适感传来。
谢渊觉得脑子变得有些昏沉,身子开始沉重,仿佛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疲惫感也在上升。
他抬手按住太阳穴,蹙眉。
“那是毒药。”向云疏坐起身,看着自己的纤细的手指,“临走前,我六师兄给的。他是什么意思,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吧,谢渊。”
谢渊抬眸看向她,心中似有所觉:“你,恢复那段记忆了?”
“没错。”
“你决定给你师父报仇,”
“我没法不报。”向云疏冷眼看着他脸上痛苦的神情,“你给我,以及我的师兄们,给滂沱山带来多少痛苦,你该不会都忘记了吧?”
“对不起。”
谢渊已经无法站立,缓缓坐到床脚,极力忍耐毒药传遍全身带来的不适感,“朕做错了许多事。”
“现在道歉已经晚了!”
向云疏跳下床,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最错的是不该算计我师父的命!我师父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却要了他的命!”
毒药让他的脸庞泛上一层粉色,
尤其双唇,娇艳欲滴,仿佛芍药枯萎前的全力绽放。
“谢渊,你真的是个极度自私残忍的人,”向云疏的手指在他唇上划过,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在加剧,“你这样的人,真的很适合做皇帝。大师兄不允许我们报仇,因为你会是个好皇帝。但可以做好皇帝的人,不见得只有你。而杀师之仇,身为弟子,却不能不报。”
谢渊闭了闭眼,极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哑声说:“你以为算计你师父的人,只有我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心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怀疑。”谢渊推开她的手,往后挪了挪,后背靠着床边,“为什么你二师兄会给你一把可以随身携带的火铳,为什么你大师兄要告诉我,你师父算出你有劫数?”
“他们当然都是为了保护我!”
“不要骗自己了。”谢渊的唇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让他的笑容显得有些诡异,“没有你这两个师兄的配合,朕根本做不到把一切算计得如此完美。西北距离滂沱山那么远,即便朕用尽全力,又怎么能在到达之前,护着你性命?”
向云疏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那是因为,你的大师兄一直在。”
“当时只有你一人!”
“的确去城下救你的人只有我,但你大师兄一直在不远处等着。”谢渊笑了下,“事实上,从你出城之后,你的大师兄便一直跟着你们。”
“这不可能!”
“一路上,是他用银针术替你续命,你才能在肺部心脏都受伤的情况下,还坚持到了滂沱山!”
“师兄的银针术不行……”
“确实,所以他只能替你维持着一口气,不能治好你。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让你的师父亲自出手。”
“不可能!”
向云疏吼道,“大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师兄对师父的感情你根本就不懂!他绝对不会做出用师父的命换我的命的决定!”
谢渊勾唇:“虽然你在滂沱山待了五年,与他们朝夕相处。但你对他们的了解有多少呢?”
“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有。”
“什么理由,你说出来!”向云疏双眸赤红,“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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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大师兄是前朝孤独天宇之子。”
“孤独天宇?”向云疏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大乾立朝已经快三十年,她对前朝大周之事知之甚少,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属于谁。
“孤独天宇,被成为毒狼,当年大周城破之时,所有人都投降,只有他一人坚持带兵抵抗,最终惨烈战死!尸首被太祖悬于城楼七日。”
“如此赤胆忠心,你的祖父却如此侮辱,简直不配为君!”
“太祖的对错,我作为晚辈,不想置喙。”谢渊咳嗽了几声,吐出的血越来越多,鼻子也开始溢血,但他只是用衣袖随意擦了下,便接着说,“当年孤独天宇牺牲的时候,他的妻子正怀胎六月。”
“原来,我大师兄是忠臣之后。”
“太祖追杀她们的时候,是你师父收留了他们母子。”
“不对。当时师父也是你们谢家人,跟你们一起谋反打江山的!”
“你师父与我祖父不是一路人,所以最终他们也走向了决裂。”谢渊抬手按住胸口,似乎在缓解疼痛,“你大师兄的母亲孤独夫人也是有名的刚烈女子。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悬在城楼上,尸骨慢慢腐烂,被虫蚁啃噬,最终变成一具白骨,她的心情是如何?在教养孩子的时候,她会怎么做?”
向云疏呆呆坐在地上。
大师兄竟然背负了这么多。
可是,即便他身负血海深仇,又怎么能拿待他如亲子的师父的命去谋划?
向云疏不敢相信,一直以来温润宽厚的大师兄,疼她宠她的大师兄,会是这种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之人。
谢渊还在往她心尖上扎刀:“在你大师兄心里,你的师父,你,以及滂沱山的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旗子。”
“你既然知道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配合他?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报仇?”
“因为,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谢渊缓缓说,“朕也在他的棋盘上,在没有决胜之前,他不会轻易吃掉棋子,暴露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