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楼 第十五章·围寨(2 / 2)

“不跟着怎么办?”谢允叹了口气,“英雄,先往右拐好不好?再往前走你就真的只能回寨中送信了。”

周翡:“……”

带着谢允也没什么,动起手来他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潜伏也好,逃命也好,都绝不拖后腿,万万不会需要别人匀出手来救他。

去而复返,周翡看清了小镇刻在石碑上的名字——春回镇。

大约是周翡他们闹了一场,此时,镇上的防卫紧了许多。周翡虽然心急如焚,却没有冒进。谢允说得对,急并不管用,行刺最忌讳心急,既然是一线生机,抓住才有意义。

两人没有累赘,仗着谢允神出鬼没的轻功和镇上丰茂的树丛,围着曹宁落脚之处转了好几圈,迂回着靠近,随时捕捉机会。然而走了几圈就无法靠近了——屋顶上的弓箭手有站着不动的,也有四下巡逻的,动静互补,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周翡“沉稳”地等了片刻,刚开始还行,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刺客,一刻的工夫过去,她装得再平静,也不免开始急躁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望春山的刀柄。

谢允忽然握住她的手。

周翡一哆嗦,差点将他甩开。

谢允却没放,掰开她的掌心,写道:“换防。”

随即他一指自己,又指向一个方向。

周翡看懂了,谢允的意思是,他露面,从另一边引开弓箭手的视线,换防的时候,那些静止不动的弓箭手会松懈,谢允这时候闯入,很容易带走他们的视线,周翡可以试着抓住那个机会混进去。

周翡皱起眉。

然而也不知道是谢允碰了巧,还是他竟然熟知伪朝军中的规矩,还不等周翡做出什么回应,便听见那院里传来一阵吆喝,只见房顶两侧搭起了梯子,新一批弓箭手要往上爬,居然真是要换防了。

毫无准备的周翡倒抽了口气,回手去拽谢允——那人却已经飞快地躲开了。便见谢允眼角一弯,无声地冲她一笑,得意扬扬地比了个大拇指。

这种时候就不要忙着吹牛皮了!

下一刻,谢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将自己竖起来的拇指凑在嘴边亲了一下,往周翡脸颊上一按,然后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周翡:“……”

姥姥!

谢允刻意露面,却没有刻意减慢速度,屋顶的弓箭手只见什么东西从楼下闪过,根本看不清是人是鸟,本能一惊,正在换岗的两拨人马全都下意识地拉起弓弦,搜索那道影子。

周翡趁着这一瞬间,硬着头皮飞身跃入院中。

下一刻,警报哨声大作,无数卫兵倾巢而出,周翡也不知道自己成功没有,屏息凝神地缩在后院马棚里的墙角,在腥臊气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破体而出,握着望春山的手上青筋毕露。也不过就是几息的光景,周翡却仿佛挨过了半辈子似的,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与叫喊声才略远了些。她总算将一口卡在嗓子眼的气呼了出来,谁知一口气尚未吐干净,又听见耳畔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而且走得飞快,转眼到了近前。

周翡眼神一冷。

此地彻底避无可避,她别无选择,只能杀人灭口。周翡回手拉出望春山,刀光无声地一闪,分毫不差地架在了来人脖子上,她当即将刀尖往前一送。

这是长刀无可比拟的优势,刀尖而微弯,只要轻轻一划,便能从颈侧一直抹到喉管,保证对方一声也吭不出来——然而下一刻,周翡硬生生地止住了刀势。

她看清了刀下的人。

那是个中年人,两鬓斑白,并不瘦,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什么地方显得特别穷酸。他袖子挽着,有一双干粗活的人的手,身上沾着不少草料。周翡的刀太快,中年人甚至没来得及惊惧,先本能地冲她露出一个慈祥中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随后才发现自己脖子上架着一把通体泛着寒意的刀,那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马夫吗?

周翡虽然没什么常识,但也大概知道军中似乎应该有专门管马的人,应该也属于军务,那这个人也是伪朝官兵?

她皱了皱眉,不愿意草菅人命,也不想掉以轻心,因此只是一动不动地将望春山架在这人脖子上,预备着他一旦有异动,就立刻给他开闸放个血。

许是她表情平静,并没有什么凶神恶煞般的表现,两人无声僵持了片刻,那中年人再次小心翼翼地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坍了半壁江山的豁牙,一看就是穷苦出身。然后仿佛是怕刺激到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一样,他极轻地动了动嘴唇,用几不可闻的假声道:“祝姑娘‘五福临门’,敢问‘五蝠’是什么颜色的蝠?”

周翡:“……”

被人一刀架在脖子上,还能问出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周翡表面平静实际紧张的心绪被中途打断,一时有点脑抽,不知怎么想起邵阳城里,徐舵主为了赔罪给李妍的那枚五蝠印,便顺口道:“红的。”

那中年人闻言,神色一整,缓缓冲她举起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将脖子上一截脏兮兮的细线掏给她看,接着小心地避开望春山的刀锋,将细线下挂的一截羊骨头拽了出来。

他在周翡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将那羊骨握在手中,轻轻一掰,羊骨竟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中间藏着一个小小的印章——上面画着五只蝙蝠。

居然真是行脚帮的五蝠印!

在周翡印象中,行脚帮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然而总归不是北朝的人,否则当时杨瑾和徐舵主也不会被她三言两语挤对得将李妍送回来。

但是她才闯进来,就有个自称是行脚帮的内应出来接应?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实在怎么看怎么可疑。何况她擅闯北端王大本营分明是临时起意,除了谢允,连他们自己人都不知道,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那“马夫”见她一脸不信任明目张胆地流露出来,便道:“小人郑大,乃‘黄字蝠’,受‘红徐’之托‘上梁装耗子’,三个多月了,约了今日‘月上梢头’,适才听见猫叫,特来看看,‘老猫’在,小心。”

周翡:“……”

这是哪个地区的黑话?听不懂!

周翡的目光在望春山上停留了一下,心道:捅死还是留着?

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她收起了望春山——倘若她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便一定要斩草除根的狠角色,根本不会有此一问,刀刃早已经抹上了这个“郑大”的脖子。

郑大还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生死边缘上走了一圈,十分和善地冲周翡一抱拳,说道:“跟我来。”

周翡的刀没还入鞘中,她大概看得出眼前这个人武功不怎么样,但是依然没敢掉以轻心,虽然方才没捅下去,却始终留心着此人的一举一动。就在她阴错阳差地跟着郑大在宅院中流窜的时候,谢允那头稍微遇上了点麻烦。

引开几个弓箭手而已,本来是件小事,他一会儿就能脱身。谁知哨声响起的瞬间,一道黑影便突然从那院中飞掠而出,谢允只是余光扫了一眼,立刻知道不对,撒丫子狂奔起来——那人瘦脸鹰钩鼻,虽不过普通侍卫打扮,却绝对是个顶尖高手。

以谢允的轻功,竟然一时没能甩脱,只见那追兵嘴角突然露出一个冷笑,长袖甩开,“哗啦啦”一阵响,一只铁爪凌空抛来,直奔谢允后心。谢允足尖在墙上轻轻借力,羽毛似的飘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身。那铁爪发出一声轻响,像个捕鼠夹子一样,自己合上了,险险地抓烂了谢允一片衣角,而后随着风声被爪后的锁链拽了回去,在空中重新打开,“吐”出了那块烂布。

谢允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伸手在露出中衣的肩上摸了一把,笑道:“好一个扒衣咸猪爪——北斗破军前辈,久仰久仰。”

此物其实叫“搜魂绝命爪”,是破军陆摇光的招牌。

“‘风过无痕。’”陆摇光盯着谢允,没理会此人的胡说八道,咧嘴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谢允像个酸唧唧的书生似的,整了整衣冠,客客气气地说道:“一个跑腿的,区区贱名不足挂贵齿。”

“跑腿?”陆摇光盯着他,“什么时候风过无痕成了烂大街谁都会的功夫了?怎么,赵渊害死一个亲侄儿不算,还培养了一帮赝品留着?”

整肃的脚步声传来,谢允目光一扫,只见城中那帮吃屎也赶不上热的的巡逻官兵总算跟了上来,从几个方向拥上来,将他围堵在中间,无数长弓短弩对准了他。

谢允将双手一背,露出一张几乎能去拜年的笑脸,说道:“皇宫大内,哪怕赝品,也不能是区区在下这副穷酸样子啊。‘风过无痕’跑得快,皇上推而广之有什么不好,东海那位都没说不让,破军前辈就别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啦。”

陆摇光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油盐不进味,当下也不再废话,挥手道:“此人是刺客,拿下。”

他话音未落,围成了一圈的弓箭手手中流矢齐发。

谢允瞳孔一缩,猛地往后躺倒,平着便从墙上“摔”了下来。流矢带着劲风纷纷与他擦肩而过,矮墙暂时成了他的屏障。陆摇光的大铁爪自上而下抓了下来,要趁他变换身形时给他一下。

谁知谢允竟以这平躺的姿势落了地,手掌扭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折断一般从背后伸出,轻轻一撑,他往后滑了一尺多远,铁爪在千钧一发间正好落在他两条长腿之间。

谢允一翻身从地上蹿了起来,笑道:“原来不是‘扒衣咸猪爪’,而是‘断子绝孙爪’啊!破军狠辣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在下佩……”

他说到“佩”的时候,已经流星一般地冲围过来的官兵撞了过去。为首的人手中拿的不是连弩,刚射出一箭,还没来得及换,谢允已经冲到了眼前,不知是不是方才周翡强行撕开卫兵包围圈的时候太血腥暴力,这几个兵好似没从她手撕活人的阴影里出来,一见谢允冲过来,先慌了。

“……服得很——”谢允将长袖一甩,冲着有些畏惧的官兵一声怪叫,“哇!”

好几个人本能地抱住头。

谢允毫不客气,直接踩着人头跑了过去,陆摇光才不吝惜小兵性命,搜魂绝命爪一刻不停地追上来,抓了两次,没抓到这滑不溜手的“刺客”,反而伤了不少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