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的用处是以一敌十。”长吉抬起头,看向那十名禁军,忽而抱拳:“郎君,让属下跟着您,把他们留下吧!”
魏叔易顺着长吉的视线看去:“看来你是铁了心不让本郎君徇半点私心啊……”
说着,笑着转身:“也好,走吧。”
长吉抬手抹了把不知是哭出来还是冻出来的鼻涕,大步跟上去。
主仆二人于雪中而去,肩头落雪,于天地同白。
留下的禁军们含泪跪送。
千余人马扶棺而行,往灵州城的方向而去。
此处驿馆距灵州城不过二十里远,纵然雪天行路缓慢,一个时辰却也足矣。
然而行路不过五里远,忽有变故阻途。
一支支利箭,忽然从官道旁侧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后袭来,队伍中一时间人仰马翻,被迫停下。
看着一支利箭扎在了棺木上方,随行棺侧的岳春言不禁惊怒交加:“何人竟敢在灵州界内作乱!”
那些利箭自棺木的另一侧而来,一时阻挡了少年的视线,他立时驱马挪转方向,却见那些冲出来的“刺客”,竟然全是朔方军的衣甲装束!
岳春言脑中嗡鸣了一下,而他很快发现,随着骚乱,扶棺的队伍中很快分成了两派,两拨人数差不多各占一半,其中一半仍在慌张应对,而另一半则是撤去了那些突然出现的朔方军之中,很快融为了一处。
看着那立场已明的武将向自己缓缓驱马靠近,岳春言眼神颤动:“全校尉……你要反吗!”
那名全姓校尉面上现出讥诮轻蔑的笑意:“反?大郎君果真以为自己也姓岳,便能让我等奉为新主么。”
“郎君本不必死的,毕竟活着倒还有些笼络人心的用处。只可惜郎君太过年少,也太容易被他人三言两语蛊惑煽动——”
他说着,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气:“郎君放心,我会将您的尸首连同节使的棺木一同护送回城,交由夫人手中。”
随即举刀高声下令:“都听清楚了!朝廷钦差携天子任命的新任节度使而来,逼迫我等屈从认主,大郎君不满不从,钦差遂杀大郎君威吓我等!朝中先害得岳节使殒命,又杀节使长子,欺我朔方军太甚,唯有杀之!”
“是!”
随着亢奋的应和声,全姓校尉身后的军士立即奔涌扑杀上前。
依旧护在棺木旁侧的朔方军愤怒至极,可他们勉强仅有五百人,中箭倒下的已有数十,而对方人马粗略看去不下数千人……
这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全都灭口于此!
那全姓校尉高喊道:“皆是同袍手足,此时愿意醒悟者,只需杀一人,站过来,师副使自会一同待之!”
他口中的师副使,全名师大雄,是朔方军中如今三大副使中,威望最高的一个。
岳春言对其再熟悉不过,他也隐约知晓朔方军中的兵权争夺,可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一直都很信服师大雄此人。
甚至在他眼中,若朔方军中有人可以接替父亲的位置,那个人最好是师副使。
可是此时……
“你们竟想借父亲之死,歪曲今日事实,来满足自己的私欲野心……甚至不惜残杀同袍!”少年人悲怒相加,拔剑便要迎杀上前:“你们不配统领我父亲的朔方军!”
“节使的儿子果然胆魄过人。”全姓校尉嗤笑着,像是在看待一只待宰的羔羊:“可惜太嫩了些。”
他甚至懒得亲自动手,自顾调转马头:“给他个痛快,别让尸首太难看,免得夫人见了会受不住!”
听到他尾音里那份调笑戏谑,岳春言满眼恨意,试图追上前去,却根本没有机会。
他自幼跟随父亲习武,虽过了这个腊月才将满十四岁,身手却已不弱,加之被激出了杀气,竟挥剑杀了一名叛军。
但马上用剑不占优势,他到底也比不过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军士,随着左右两支长矛夹击,少年人滚落着摔下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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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急乱,少年唯有边避边退,在即将退入路旁的灌木丛中时,一支利箭已经逼近他的后心。
危急之际,一道人影出现在少年身后,将少年扑倒在地。
二人一同倒入雪中的灌木丛内,紧跟而至的长吉杀退了追来的两名叛军。
“你……”岳春言爬坐起身,看着左臂赫然中箭的魏叔易,神情震颤:“你为何帮我挡箭……”
魏叔易艰难地支撑上半身,朝少年一笑:“这亦是魏某的诚意……”
这时,十余名军士朝着岳春言围护而来,另有数十人和长吉一同拼死阻止叛军靠近,魏叔易对赶到面前的士兵们道:“快带岳郎君离开,先不要回城,回城的路上必然还有叛军埋伏……出灵州,去寻玄策军!”
岳春言看着他中箭的手臂:“一起走!”
魏叔易向他摇头:“魏某行动不便,只会拖累郎君,郎君要记着,活下去才有机会说出真相,阻止关内道兵祸——”
岳春言顿时红透了眼眶,却见那青年竟是从容一笑,半点没有惧色:“此事因朝廷而起,只要郎君有机会阻止祸患,魏某今日之死,便算值得。”
魏叔易言落,看向少年左右的士兵,眼中有着托付。
那些士兵会意,立即抓过少年,将人托上马背。
岳春言伏在狂奔的马背上,含着泪回头看去,只见那位青年相臣,正坐在雪中,静静目送着自己。
恍惚间,岳春言忽然懂得了对方的从容——这位魏相,不是没想过路上会出事的可能!
师大雄他们,想要借钦差的到来进一步激化军心……
而这位钦差大人,却是将计就计,甘愿以自身为饵,诱异心者出手犯错,让他这个岳家郎君和尚有本心的将士们看到本相,拼力留下一粒可以阻止关内兵祸的火种!
在不可为的处境下竭力谋算,为破局而入局!
岳春言眼前变得模糊,很快再看不清那道身影。
难忍手臂疼痛的魏叔易,索性就这样躺在了雪中。
他算遍了一切,自知已至绝境,懒得狼狈奔逃,干脆便珍惜这最后一丝平静清醒。
大雪中,他长长地呼出一口白雾,喃喃着道:“北地的雪,还真是冷啊。”
那一年冬,她便是躺在这样的雪中离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