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再次静了静。
片刻,一名族人才道:“家主,此事轻率不得——”
“我等已然观望至今,何来轻率之说?”长孙寂道:“一直以来,面对荣王招揽,我心仍有诸多疑虑……而这一路赶赴江都,我亦时常在想,究竟常节使所择何人,才能真正说服于我?思来想去,竟不得答案。”
“直到侄儿见此信……”少年看向族人手中那封书信,而后忽然抬眼,神情愈发笃定:“却生豁然开朗之感!”
原本几乎无解的问题,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他先是震惊,而后便疑虑尽消,只余下了莫大欣喜!
“我在此静坐许久,心有所感……长孙氏之所以徘徊观望至今,冥冥之中,或正有祖父在天之灵指引!”
少年人眼角微有些发红:“诸位叔父,重振长孙家荣光,或就在此举了!”
这般年纪的少年说出这样一番话,似乎显得热血有余而谨慎不足。
可这份于满目腐朽枯败的天地间忽然迸发出的热血,却又是那样地触动人心。
几名族人立在原处,久久未动。
长孙寂定定地看向其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位长辈。
那名族人攥紧了拳,却是后退两步,抬手道:“我这便让人前去查证。”
说着,看了眼左右,交待道:“看管好家主!”
自家中出事后,这个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的孩子,今日难得显露出这般少年孩子气,且神神叨叨的……瞧着叫人怪操心的!
那族人走了两步,复又叹口气交待:“……先让他吃些东西!”
余下两名族人应下。
那族人跨出门去,抬手合上房门时,才见自己双手掌心中已满是汗水。
深夜,长孙寂取出当初祖父留下的那一方家主印,恭敬地置于临窗的桌几之上,退后数步,红着眼睛,跪身下去,郑重拜下,深深叩首。
窗外明月高悬,夜空静谧,星子漂浮其上。
将一切公务处理完罢的姚冉,此刻正伏案翻看父亲从前的来信。
此时再回首看,姚冉恍惚间,似乎迟迟懂得了父亲此前一封封信中所暗含的那份探究究竟从何而来……
而父亲此前的“为故人寻女”之说,仿佛也突然之间有了明确而惊人的指向……
就连父亲昔日面对常娘子时,那些一度被人打趣议论揶揄的不明态度,此刻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姚冉定定地抓着那些被翻看的有些凌乱的信纸,心头渐渐浮现一个答案:她的父亲,一直以来,都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姚冉开始铺纸研磨,动作间,手指一直在轻微地发颤。
她的神情也因激动而在微微颤栗着。
在她眼中,天下姓氏,只要她家大人喜欢,只管挑了来用——
一路从心跟随常岁宁走到此处,便注定了姚冉与其他人不同,皇室血脉真假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在她看来,大人的尊贵根本无需任何身份加持……
她在意的是,若此事为真,是经得起探究的真,那么她家大人在这场天下大争中,便又多了一份筹码与胜算!
她要向父亲求证此事,并务必说服父亲早日做好准备!
姚冉下笔,握笔力道虽紧,字迹却也同样颤栗着,如同被她心中的大风刮过,但她已不欲去管这些,只顾持笔疾书。
写罢此信,姚冉行至窗前,推窗往西北而望。
天渐明,星月缓缓隐去踪迹。
西北方向,常岁宁率军先后收复了被范阳军残部或乱军所踞的相州、魏州、邢州。
至邢州时,崔琅与族人返回清河,放眼望去,大半残败。
当初段士昂攻入邢州后,一度让人将清河崔氏祖宅看管了起来,封存了崔氏族人未来得及带走的祖产书籍。但之后段士昂在洛阳战败的消息传开后,其驻守邢州的旧部闻讯而逃,卷带走了崔氏大半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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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的则被乱军瓜分,或辗转流入了一些乱民手中。
加之有不满崔氏已久的兵民放火烧宅,便有了此时的残败景象。
崔琅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身边有族人颓然扑跪在地,放声哭了起来。
他们皆深知,昔日的清河崔氏,真正一去不返了。
“既一去不返,那便昂首往前!”崔琅压下那一点泪意,向众人道:“我等既然安在,又焉知前路一定不比从前!”
他说罢,便大步转身离开。
一名圆胖少年抹了抹眼泪,快步跟了上去。
“六哥……”圆胖少年哽咽着问:“前路果真还会好吗?”
“管它呢!”崔琅甩袖负手:“走着就是了!”
另一名纨绔少年也学着崔琅一样甩袖,将双手背在身后,咧嘴应和道:“听六哥的,走着!”
其余的少年人也忍下眼泪,纷纷效仿:“走着!”
少年人们身姿或挺拔,或透着不羁之气,或负手独行,或勾肩搭背,带着几分混不吝、全不怕的乐观决心,相伴着走出了这残破之地。
当夜,常岁宁率一队轻骑,带上崔琅等人,秘密离开了邢州,往西面并州太原方向而去。
腊月里的太原,空气中透着干燥的冷意。
所幸近日天气晴好,日日总有暖阳驱散几分寒气。
坐落于太原西南处的并州大都督府内,卢氏抱着一只手炉,来回地踱步,让侍女不时便去前院打听消息。
几名侍女轮流跑了好些个来回,这一趟,终于得以气喘吁吁地道:“……夫人,到了,人到了!”
闻得此言,一旁的崔棠,快步奔走了出去。
刚在椅中坐下的卢氏双眼一亮,也连忙起身,脚下飞快地往前院迎去。
常岁宁已在并州大都督府外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