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被猜疑误解自己的父亲杀掉,并不是最可怕的事……
最可怕的是,他的父亲纵然相信他是清白的,却仍然要他去死!
这甚至无关对错真假,父亲只是做出了一个对当下最有利的选择!
“不,为父不杀你。”康定山抬手拔刀,缓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向为父证明你的忠心与孝心吗,现在属于你的机会到了。”
“你死后,为父会查出那名真正的内奸,为你洗清污名。到那时,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今日以死证清白之举,之后你便会是所有人眼中最值得敬重的康家子弟。”
“我相信,我康定山的儿子,于大局当前,绝不惧死。”
“……”康丛颤颤抬手,接过那把刀。
这把刀,似乎是他父亲愿意赠予他的唯一荣光,是让他自毁,亦是让他自证。
仿佛只要他甘愿这样死去,就能证明他是值得被父亲肯定的儿子,是称职忠心的康家血脉。
这不正是他这二十年来一直渴望得到的机会吗?
看着眼前这把刀,康丛竟然真的心动了。
他真的太想得到父亲的认可了。
长久以来,背负着血脉污名的他好似深陷于一方泥沼之中,那泥沼里渐渐长出有毒的藻物,将泥沼表面厚厚覆盖,继而冒出墨绿腥臭的毒泡,随时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盼望着有从泥沼中脱身,彻底濯清的一日……
现如今,这一日似乎当真到来了。
“八弟,你不是常说,愿助父亲成就大业,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吗?”康四语气里带着一丝凉凉笑意:“那你还犹豫什么?”
是啊,他在犹豫什么?
康丛看着捧在手中的刀,透过那刀刃,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泪眼。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又从那夺命的刀刃之上,恍惚看到了阿妮的身影。
阿妮……
那是十来岁的阿妮,一把将十多岁的他,从高高的屋顶边沿处拽了回去。
那时他身边也站着很多兄长,那些兄长们或冷笑,或起哄,跟他说:【你若敢从这里跳下去,我们便相信你是父亲的血脉!从此后再不会质疑取笑你!】
很浅薄的激将法,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懂得那是何等心情。
他很怕,他紧紧闭上了眼睛,当他要一跃而下时,阿妮出现了:【蠢货!窝囊废!你还嫌我们活得不够难吗!】
他反而大恼:【可是他们说,只要我跳下去,就能证明我是……】
阿妮狠狠盯着他:【需要自毁才能证明的狗屁真相,让它有多远滚多远!你若还敢犯蠢,也有多远滚多远!】
“怎么,是不敢,还是不愿?”
见康丛久久未动,康定山问。
康丛惊惶地摇着头,颤颤地伏下身去,手中的刀也随之掉落在地,他哭着道:“儿子不敢……儿子无能!”
康四嗤笑出声:“送上门的机会都拿不住,果然是个废物。”
“你不敢死。”康定山眼中也终于出现了鄙夷之色:“甚至也不敢活——否则,你方才大可试着将刀刺向我。纵然你杀我不成,我也敬你有三分胆色。”
看着开始磕头求饶的康丛,他近乎得出了答案一般:“如此窝囊无能,怎么可能会是我康定山的儿子……”
康丛重重地将头叩在地上:“求父亲饶儿子一命!”
“求父亲!”
康丛每一下都毫不惜力地磕下去,额头很快渗出鲜血,未来得及仔细打理的发髻都震得披散了开来,那拿来束发的竹节发笄也从发间掉落。
“如此废物,死不足惜。”康定山弯下身,抬手去捡刀。
这最后的“试探”好比他拿来自我了结病态心结的试题,他几乎已认定了这无能之辈绝不可能是他的儿子,怀此答案在,他可以做到一刀贯穿对方的身体,而不会感到丝毫后悔与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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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短短瞬间,他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那不停磕头求饶的废物,在他将要拿起刀的一刻,忽然扬手起身扑向他,以手中之物刺向了他的脖颈。
康定山下意识地抬肘挡开,同时一脚踢向康丛。
康丛足足被踹出三五步远,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父亲!”康四和康六快步围上前来。
康定山抬手摸了摸被刺破流血的脖颈,同时看向那掉落在地的铜制竹节男子发笄——
康丛就是拿那支发笄伤了他。
进来之前便被搜过身的康丛也不可能拿得出其它利器。
康定山口中溢出冷笑:“凭此便想弑父?”
纵然康丛的举动算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的反应却是不慢,那铜笄只来得及刺破了他颈间一层皮肤而已。
被踹翻在地的康丛却是颤颤地站起了身来。
康丛披散着发,满脸的血和泪,他定定地看着康定山,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
康定山骤然拧眉,忽觉受伤的那侧脖颈有古怪的麻痹感传来,几乎是下一刻,眩晕之感在脑中荡开。
“父亲!”康四一把扶住身形摇晃的康定山:“您怎么了!”
康六眼见父亲颈部伤口颜色变深,立时面色大变:“不好,有毒!来人!快来人!”
康定山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五感钝化间,他听到那道声音问:“父亲此时再看看儿子呢?”
康丛站在那里,似哭似笑地问:“以此自证,您可满意了?如此该配做您的儿子了吧?”
“你这畜生!”康四冲向康丛,一把拽住康丛的袍领:“你哪里来的毒药?谁指使你的?快把解药交出来!”
此毒显然是剧毒,单凭这废物不可能弄得到如此罕见的毒药,而这废物的居所父亲早已令人里里外外彻查过了……这废物究竟何时私藏下了如此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