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战败,已彻底折杀了他们的士气,他们之所以能支撑到此,皆是因为东罗“盟军”的存在。
但盟军不曾出现,盛军已再次拔刀。
再者,虽是共同在海上对战了一月,但盛军物资补给充足,一路且战且轮番休养着,此刻精力犹在。而反观他们,个个已面颊凹陷,精神不振——
他们的水粮已经被耗尽,途中为了保证剩下的物资能支撑他们来到此处,藤原大将军一再抛弃伤重之人,有的伤兵在被丢进海里之前,甚至被割下了前后胸腹的肉与腿肉,用来当作干粮……
他们都吃了,所以他们才能活着来到这里。
可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却不是曙光,而是灭亡。
巨大的绝望,和身体的疲惫之下,有些倭兵已经握不住刀。
有倭兵甚至忽然下跪,向上天忏悔自己的罪责,然后哭着将刀捅进腹部,贯穿身体,以赎罪的姿态结束生命,以图消解罪业,来世得到解脱。
此举竟引来诸多精神崩溃的倭军效仿。
前方是盛军,后方是家乡……但即便他们拼死回去又能如何?身为败军,他们的下场只会比剖腹死在此处更加屈辱可怕!
“一群无耻的懦夫!”
藤原麻吕怒喝出声,几近咬牙切齿。
他身边的部将,却也开始劝说他退兵,返回倭国。
或许早该回去的,在江都大败之后,就该折返回去请罪,至少还能保存实力……可大将军不甘心就此败退,才一步步沦落至此!
现下战局已无扭转的可能,顽抗只会让崩溃的士兵彻底失去斗志,退兵是唯一的选择了!
藤原麻吕自也清楚这一点,他兀自不甘挣扎间,却忽然听得后方士兵来报,说是后侧方有东罗水师出现!
藤原麻吕蓦地转过头去。
一艘艘东罗战船,在朝此处靠近。
一同出现的,还有盛军的旗帜,那绣着“常”字的军旗,与东罗战旗并立,前者却更高于后者,在风中彻底昭告着东罗此时的立场。
东罗已经倒戈大盛!
倭军眼睁睁地看着那来势庞大的东罗水师,协助盛军,就此堵截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为首的一艘东罗战船,朝着他们驶近,其上护卫林立,手持坚盾。
这艘护卫森严的楼船前板之上,站着一名很年轻的颀长身影,他身着东罗国主的袍服与冠带。
此刻,那肤色白皙的青年立在船头,目光越过残败的倭军队伍,看向对面的大盛水师。
相隔依旧有一段距离,人影皆是模糊的,但他仍能辨得出,哪个是最初向他传信之人。
那道身影身披玄披,银冠束发,身形高挑笔直,一眼望去,即知是她。
青年抬手,远远地,向那道身影施了一礼,此一礼,乃是昔日在大盛习来的礼节。
不过那道身影的主人却暂时未曾予他注视,而是关注着大局战况,这时,有一道自后方而来的身影,走上了她的战船,她便转头去看——
回来的是元祥,他抱拳时咧嘴一笑:“主帅,属下幸不辱命!”
而后,说话间,元祥抬手指向东罗大军的方向。
常岁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神情满意而嘉奖地点头。
相比之下,藤原麻吕的神情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他已经认出,那身穿东罗国主冠服之人,并不是金宪英!
金宪英身形宽矮,气质年纪也与此人出入甚大!
所以……东罗再次易主了?
难怪,难怪东罗忽然改变立场,原来并非是被控制,而是被大盛插手左右了内政!
东罗新任国主亲自率兵前来围剿……可见“赎罪”之心,真是好一条大盛家犬!
藤原麻吕自牙缝里挤出了一声古怪笑声,握着倭刀的大手青筋鼓起,胸口处的怨愤越堆越满,好似下一刻便要将他撑破。
忽而,他抬手挥刀,挡去迎面而来的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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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更多的利箭飞射而来,布成了密密的箭雨。
放箭的是东罗军。
倭军惨叫着中箭倒下。
一阵箭雨攻势后,余下的倭军借船体躲避掩护起来,这时,荠菜、何武虎,白鸿等部将,率军一涌而上,分别杀上倭军战船。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战,正如主帅所言——再打一战,凑够七捷,杀完收兵,回去过年!
因此,大家都抱着速战速决之心,荠菜挥起刀来更是利落,多场战事磨砺下来,她此刻杀起敌来,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杀敌后在雪地里嚎啕大哭着说“和杀猪还是不一样”的杀猪娘子。
何武虎立功心切,一路杀上了藤原麻吕的战船。
此战他损失了不少弟兄,那日他又亲眼看着常阔被藤原麻吕折辱暗伤,心中时刻都在想着剁下藤原麻吕狗头以解心头之恨!
再者,快过年了,杀一头牲畜祭神,是他们山寨里的老规矩了!
何武虎如愿和藤原麻吕交上了手。
但交手后的结果和他设想中的不太一样——
接连败下几招后,何武虎被藤原麻吕持刀逼出船舱,何武虎手中握刀吃力格挡,连连后退间,忽觉背后有一阵凉风袭来——
“当!”地一声脆响,一杆银枪挑开藤原麻吕的刀,似激起了银色碎屑。
藤原麻吕收刀后撤之际,何武虎身形也猛地往后一闪,同时,一只不大的手,扶住了他的后背,他将将稳住身形之时,来人已上前两步,手持长枪挡在了他身前。
那身影并不比他高,但周身气势却远远将他压过。
“主帅……!”何武虎捂住受伤的胳膊,粗糙的脸上有些羞愧。
藤原麻吕也已经稳住身形,他站在船舱入口前,阴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那系着玄披的少女,一字一顿地拿盛语念道:“常,岁宁……”
那少女微抬下颌:“正是。”
藤原麻吕嘴角溢出挑衅的笑意:“大盛最年少的主帅,今日可敢与某正面一战?”
那少女的神情却比他还要挑衅:“手下败将,临死之请,于情于理,吾自当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