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一声声咄咄之问,邱姓官员已经脸色青白,说不出话来。
末了,褚太傅环视四下,拿厌蠢症发作得很彻底的语气道:“在朝为官,商榷要事,单凭一厢情愿之空想,便敢妄加提议易帅大事,是为德不配位之举,上愧天下,下愧黎民,既蠢且恶也!”
若说方才只骂姓邱的,现下便是在骂所有提议易帅之人了。
一名门生低声劝道:“太傅消气……”
“消什么气,老夫听着这些自私自利的蠢话便来气!”褚太傅怒气难消,又道:“时局使然,增派兵力,又有何不可?何为当年先太子殿下只率不足四万兵力,当年之事岂可相提并论?诸位‘当年’穿开裆裤的还大有人在,今时为何要披官服?”
“再者,尔等也知当年先太子殿下所率乃是玄策军,如若可将如今玄策军中两万水师调派至江南,交由常刺史调遣,将那八万大军撤回也无不可!”
听得这一句,那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姓邱的官员终于抓到了解气的机会,立时面向圣册帝,垂首请道:“陛下,褚太傅所言甚是,不如就将两万玄策水师调至江南,换回那八万大军,以御别处!”
两万水师再精锐,也打不了倭军和东罗!他忍这老太傅太久了,对方果然还是老糊涂了,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既然对方敢说,他就敢跟从,到时打了败仗,有的是好戏看!
垂首请示的邱大人,未曾看到帝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但他听到了帝王含着冷意的呵斥声:“荒谬,军务大事,岂是尔等可以拿来斗气的消遣之物!”
邱姓官员后背一凉,立时跪了下去。
圣册帝语气沉凝:“玄策军中固然有两万水师,但他们并非只通水战,他们如今亦肩负着驻守京师之重任,朕若轻易调离,置京都安危于何地?”
旋即,她拿兼顾大局的语气道:“太傅与魏侍郎所言不错,今时不同往日,朕会设法调兵,再尽力为江南调拨两万大军以御倭军与东罗——”
但不会是玄策军。
褚太傅心中明了。
他方才看似口不择言,实则是故意将话递到姓邱的面前,借那大冤种之口来试探帝王态度……果然,还是在防着。
魏叔易隐约察觉到此一点,心中亦起了层波澜。
看来,圣人虽然信任“她”,但这份信任仅仅是信任“她”的能力吗?
不愿将玄策军送还到昔日的上将军手中,是帝王的信任有所保留的体现。
没有玄策军,手握一把不算好的牌面,在抵御倭军的同时,还要面临东罗的威胁……她能赢吗?
帝王心中有答案在——纵无玄策军,阿尚也能赢。
她相信,阿尚既然主动请命留在江都,便能够做到。
若阿尚自觉不敌,若阿尚自觉需要玄策军相助……那么,阿尚便会向她这个母亲求援,只要阿尚开口,她便可放心将那两万玄策水师送到阿尚手中。
只要阿尚开口,只要阿尚肯回到她身边,她便必然不会是一位吝啬的母亲。
她现下只等阿尚开口,只要阿尚认回她这个母亲,愿意与她一致对外,她必无不应允——莫说玄策水师,纵是这万里江山,她也唯愿与阿尚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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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散后,圣册帝回到甘露殿,在内侍的侍奉下吞服下一粒朱红色丹药之后,向喻增问起了国师可有消息传回。
喻增垂首答话:“回陛下,国师尚未曾传回消息。”
圣册帝意味不明地道:“看来这祸星的确不好探寻,那便再等一等……想必,国师是不会让朕失望的。”
喻增心中微凛,应道:“是,奴定会让人善加保护天镜国师。”
……
六部下值之后,户部湛侍郎受邀,去了茶楼和褚太傅喝茶。
来的路上,湛侍郎心中很是忐忑,他屡屡约老师出来喝茶小叙,老师总是不胜其烦地拒绝,每次拒绝的理由都很天然去雕饰,有时两个字,有时三个字——要么是【没空】,要么是【烦,不去】。
今次老师竟然主动约他,实在罕见,是完全可以拿出去吹嘘的地步了。
但湛侍郎又担心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师该不是……早朝时没骂过瘾,想拿他撒气吧?
虽然这么想不太尊师,但的确像是老师会做得出来的事。
湛侍郎下轿之前,先摘了官帽,老师若看到他渐秃的头顶,说不定便不忍心骂他了。
他不是卖惨,他是真惨,毕竟如今的六部秃头之首,当属他们户部无疑。
各处都在伸手要银子,可银库里拢共就那么几个子儿,大多还是抄那些士族的家抄来的……要钱的地方太多,怎么分,是个问题。
虽说大盛实行两税法,田赋分为夏税和秋粮,而很快就要秋收了,秋粮本该有一大笔进账,但偏偏今年中原等粮食大州又均遭了水患,颗粒无收……
偏偏仗又越打越多,再这么下去,一旦财政根本断裂崩塌……
每每想到这种可能,湛侍郎只觉头皮发麻,又要掉头发了。
好在,茶楼内等着他的并非是老师的责骂——
褚太傅是有事相询,问的是接下来要拨给常岁宁的军饷物资之事。
他知道户部手头紧,所以特意来催问,他管不了别处,但他的学生抗倭那是头等大事,他的倒霉学生已经很委屈了,不能再叫她的兵没饭吃。
“老师竟是要问这个……”湛侍郎甚是意外,旋即道:“巧了,此事今日刚有人提醒催促过学生,已经提上日程了。”
“哦?”褚太傅抬起花白的眉:“是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