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手中的藏书不同,那是可面向天下读书人最直观、最有希望触碰到的一座藏书阁。
而这座藏书阁唯一的主人,叫做常岁宁。
这些藏书是无数文人眼中的圣物,而她将是唯一的分配者。
兵权,财政,藏书,而今全在她手中,短短时日,她已是绝对名副其实的江都之主了。
她的动作迅速而总能屡屡扼中要处命脉,别说那些只能在朝堂上以言辞讨伐反对她几句的官员了,便是心中已有预料的他,一时都未能反应得过来。
他甚至觉得……她这些集权的手段太过熟练了!
可这些手段,都是谁教她的?
近日,姚翼时常于辗转反侧的深夜时分突然坐起来,拧眉思索此事。
根据他的直觉判断,他疑心常岁宁背后有能人在暗中指点教唆……
可姚冉的来信却频频表明,一切皆是常岁宁自己拿的主意,甚至她的属官与门客,也时常因为她的大胆和出人意料之举而感到惶恐茫然……
但姚翼仍近乎坚信地认为,常岁宁背后定有深藏不露之人,只是隐藏在暗处未曾现身……否则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
他身为大理寺卿,较之常人要更加敏锐,且他此前暗中寻人之时,也算详细地知晓了常岁宁从小到大的经历……那样深锁深闺之中,不与外人相通的经历,单凭她一己之力,怎么可能造就得出如今这深谙权术的江都刺史?
既不是她身边的佐官与门客,也不是常阔的作风……那究竟是何人在暗中引导她?
姚翼拿不准极有可能存在的“那人”究竟抱有怎样的心思,暗暗决定必须要将“那人”找出来。
回到居院之后,他给常岁宁和姚冉各写了一封信,给常岁宁的那封,意在试探与提醒;给姚冉的那封,则是再三交待让女儿多加留意此事,凡是发现蛛丝马迹,立即来信告知他。
……
次日,肖旻率凯旋大军入城之时,京中百姓夹道相迎。
再一日,李献率五万兵力离京,前去支援洞庭,讨伐剿杀以道州反贼卞春梁为首的乱军。
李献策马出城时,一路尚可见得官道两侧残存的鲜花,那是昨日肖旻入城时,百姓们赶来相迎时留下的。
而今日他出征之日,却全无昨日的热闹景象,亦无官员相送,姨母只称军情如火,令他速速行军……此刻所有人,应当都在早朝之上庆贺凯旋之师,为肖旻一行论功行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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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献握紧了缰绳,策马踏过那些残花,疾驰而去。
此次,他必会提着卞春梁的首级归京——
他要向姨母、向所有人证明,他韩国公李献,才是真正能助大盛力挽危局之人!
至于那风光了太久的崔璟,及现下仗着与倭寇对战,而有恃无恐的常阔父女之流,下场必会如此刻被他踩在脚下碾碎的花泥一般!
大军前行着,但并非人人皆有着如李献一般的决心与信心。
卞春梁麾下之师,残暴程度更胜过徐正业。若说徐正业此前与世家交好共谋,所伤大多为寻常百姓,且打着匡复李氏江山的旗号,多少还会顾忌些许体面的话——
那么,相较之下,盐贩出身,公然大举造反之旗的卞春梁之师则十分“一视同仁”,眼中无贫富贵贱之分,所经之处,纵是世家豪族,也皆被他抢掠屠杀殆尽。其手段野蛮残酷,且待士族子弟极尽折辱,全无人性可言。
又因屡战屡胜,大挫朝廷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杀名渐起威势,已隐约形成了“尚且未战,便先令人心生惶然”的威慑。
此刻跟随李献前行的五万大军便大多心中忐忑,不知此行洞庭之战会是何等结果。
此刻城中的百姓大多在议论着昨日肖旻大军进城时的盛况,对京师百姓而言,这支凯旋之师同宁远将军是密不可分的,宁远将军虽因抗击倭寇,而未能一同返京,但见此大军,便如见宁远将军了。
说到宁远将军,近来他们总听到什么“于江都令百人誊抄藏书”之言,但寻常不识字的百姓,意识不到这个话题的真正意义所在,因此大多半知半解,便不甚热衷议论此事。
可读书人就不一样了,此事在文人之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近两日,这个话题频频出现在登泰楼中,前去观赏那幅【山林虎行图】的文人,从早到晚,呈络绎不绝之势。
孟列瞧在眼中,只觉这幅虎图,倒好似成了个实打实的景观。
想当初常阔借此图赖掉了他四千两的酒水钱,还顺走了他一块玉佩,他彼时恨不能骂人,但现下来看……倒也不算吃亏?
且他听闻,那常家女娃在江都,区区四字,便可从富商手中换得白银万两……若这般一算,他非但不亏,竟还血赚?
这一日清晨,登泰楼尚未开门迎客之际,孟列独自上了二楼,静静观赏着那幅让他血赚的虎图。
犹记得那晚,褚太傅意指此画有“崇月长公主殿下之风”……
可他一介商贾,在书画之道上造诣不深,看不出什么玄机来。
这幅画,果真同殿下之风很像吗?
或者说……他内心深处真正的疑问,并非是在这幅画上。
他真正想问的是,那女娃,如今所走的路,和走在这条路上时所显露出的一切,为何会给他一种与殿下甚为相似之感?
他试图从无绝那里得到答案,可无绝不知是不愿给,还是给不了,每每总给他以敷衍逃避之感。
而想到无绝每况愈下的身体,就连请去的名医也束手无策,孟列不禁拢起了眉心。
楼外的街道已经很热闹了,但登泰楼不做早茶的生意,因此不急着开门,楼内的伙计尚在不急不慢地擦拭着桌椅。
孟列从二楼下来,和往常一样去了后院,却见一名家仆行色匆匆地快步而来。
这家仆明为家仆,实则是早年便跟随孟列左右的心腹,和孟列一样,都是登泰楼的知情旧人。
此刻见得这家仆神情有异,孟列心中即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东家,不好了……”家仆匆匆上前,不及行礼,便压低声音道:“大云寺那边……无绝大师出事了!”
孟列眼神一震,立时道:“备车!”
……
同一刻,好不容易等到旬休,本想睡个懒觉的乔央,却也被家仆生生喊醒了过来,道是褚太傅来了。
乔央在心中叫苦不迭,却又不得不爬起身来,穿衣时,清晨稍带些凉意的风吹进来,害得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匆匆洗漱罢,乔央便去了外头见客,对着褚太傅先笑着施礼赔不是:“……不知太傅您今日前来,未能起身迎候,叫您久等了。”
“行了,走吧。”褚太傅带着拎着鱼竿鱼篓的仆从,从椅中起身,凉凉地道。
“这么早就钓啊……”乔央忙跟上去:“鱼儿还未醒呢。”
褚太傅没好气地道:“爱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乔央笑得一团和气:“您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在下怎能不陪着呢。”
褚太傅哼哼着往前走,乔央敏锐地察觉到,这位老人家似乎是带着情绪来的。
是以,路上以言辞试探了一番。
倒也真叫他问出来了,只听老太傅拿意味不明的语气道:“没法子,遭贼了。”
“贼?”乔央忙问:“您丢了何物?那贼人是否已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