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观临垂着头,撑在地上的双手紧紧攥起,冷笑着道:“阁下之言,乍然听来倒是颇具诚意……可骆某需要的不是诚意,骆某已无意苟活,将军多说也是无益。”
常岁宁看着他:“所以,先生是不敢吗?”
骆观临并不为所动:“激将法对将死之人无用。”
常岁宁却摇了摇头:“我所言‘不敢’,并非是指先生不敢答应我,而是指……先生不敢活下去。”
骆观临慢慢抬起无力垂着的头颅看向她。
“先生选错了人,心中有愧,因而不敢活着去看这世道继续崩坏。”常岁宁收起了方才的散漫之色:“先生一心求死,不是为殉旧主,更不是为殉此城,先生是为殉心中已死之道。”
四目相视间,骆观临通红的眼睛微颤了颤。
“说到此处,先生便不好奇,我为何会如此执着于先生吗?”常岁宁正色道:“因为我知晓徐正业之道是‘争’与‘毁’,而先生之道,是‘守’与‘救’。”
“先生不愿归顺于我,是因在先生眼中,我至多只是第二个徐正业。”常岁宁看着神情一点点变化着的骆观临,道:“可先生想错了,我与徐正业不同。正因不同,故我杀他。”
骆观临情绪不明地看着那声音不重,却字字稳稳砸在他心头的少女,只听她最后道——
“徐正业不愿做的、做不到的,我可以。”
骆观临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就凭你吗?”
“嗯。”常岁宁神色如常地轻点头,认真到不像是在自夸:“先生,我的优点很多的,我不单擅长杀人,在其它方面也称得上天赋异禀。”
骆观临自嗓子深处挤出了一声怪笑,他从未从一个人口中听过如此直白的自夸,她甚至懒得修饰言辞,或以事例来侧面烘托,只用最直截了当的话语来称赞自己。
此刻他在笑对方的天真狂妄,更是在笑自己竟然认真听对方说了这些悬浮之言——倘若对方不是在刻意假装天真的话。
见他神情不屑,常岁宁便提议:“先生若是觉得单凭我不足以成事,那何不一起呢?能得先生同行,此行便多一份胜算。”
“……”骆观临只觉这辈子都没遇到过此等人,无论你是何态度,她总能再次将话题引回到她的目的之上。
说她狡猾多变,却又称得上诚恳礼待。
但思路如此机敏的一个人,他又焉能相信她所言都是真话?
须知当初他就是被徐正业那些甜言蜜语给哄骗了!
若他今次再因这些动听言语,而一头扎进去,那他也未必太好骗了……整个大盛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如他这般天真烂漫、痴傻纯白之人来!
同样的当,他绝不会再上……至少不会再轻易上第二次了。
骆观临心中不可遏止地生出了一丝动摇,嘴上仍在道:“不必再多费口舌了,我意已决……”
他话音落,正期待着对方再说些什么时,忽见常岁宁从椅中起了身,叹道:“也罢,看来今日这瓜,我是强扭不得了。”
骆观临一愣。
什么意思?
这就……放弃了?
他于愕然之后,继而生出“果然如此”的寒心之感来——呵,果然也并没有几分真心与诚意!
这样的人,料想她口中之言本也没几分可信!
“今日事多匆忙,暂且如此吧。”常岁宁交待道:“阿澈,骆先生是文人,需多加礼待。”
阿澈应下。
见那道身影就此离开书房,骆观临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个痛快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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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耳边少年询问:“骆先生,您平日里吃力吗?”
此言古怪,骆观临费解不语——为何要问他平日里吃力与否,这算是哪门子见鬼的临终关怀吗!
阿澈紧接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您受不受得住大力气?我待会儿需将您劈晕,于轻重之上您可有什么要求吗?”
骆观临:“……?!”
劈晕他?
不是杀了他?
下一刻,只见那过于“礼待”的少年从身后取出了两只麻袋来,一手拎着一只,认真问他:“那您喜欢哪个样式的麻袋?”
从未有过这般荒谬离奇体验的骆观临,此刻表情近乎扭曲,却又下意识地看过去……有什么区别吗?
阿澈认真解释:“这个是十字吉祥扣的编法,这个是……”
荠菜打断他的话:“就用吉祥扣的,女郎生辰,不得图个吉利么!”
骆观临已经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很快,他便被劈晕装进了麻袋中。
阿澈特意选用了红绳来扎住麻袋口,于细微之处点缀,往往可以恰到好处地彰显仪式感,使得对方看起来更像是一份合格的生辰礼。
见得荠菜将那只麻袋扛了出来,常岁宁交待道:“将人从后门带出府去。”
一时强扭不下来的瓜,那便连瓜带秧一同薅走,待得闲时再继续扭就是了。
“找一具与之身形相似的尸首拖过来。”常岁宁抬脚离开此处,边道:“然后便将这座书房烧了吧。”
“是,将军!”
……
接下来十余日,常岁宁都留在扬州城中料理后续事务,直到听闻常阔与肖旻已将江宁城收回,她才率军立即赶往润州。
两军顺利在润州会合,左右接应之下,不过两日,便将润州夺回,接下来便是收尾之事了。
至此,离常岁宁与肖旻率军自汴州返回,不过一月光景,即将三洲全部收复。
江南大定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京师,徐正业之乱就此彻底平定。
接下来,大军便该回京论功领赏了。
但此刻身在润州的常岁宁,并不打算回去。
一则是不想,二来,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