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宵禁的日子里,晚间做不了什么生意,楼中伙计已经开始准备打烊。
但那站了半日的年轻人,此时仍独自站在楼中看画,只是大约是真的站不住了,改为了席地而坐。
孟列听闻此事,并未让伙计赶人,而是交待:“今夜给他留一盏灯吧。”
虽才半日,但那位宋举人输棋之事也已经传开了。
“说来,常大将军府上的这女娃娃……”他忽而眯起眼睛道:“同从前当真是判若两人啊。”
正对账的掌柜笑了道:“从前东家也没怎么见过这常娘子吧?”
“正是因为从前不经常见……”孟列仰头看向挂着那幅画的二楼,思索着道:“可如今几乎是每日都能听到她了。”
这京城之中,每日都有不同的新鲜事,想要被人记住并时常提及,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是因为您花了四千两买下了那幅画,挂在咱们酒楼啊。”掌柜的笑着道:“谁瞧见了那幅画,不得提到作画之人呢?”
孟列顿觉心口一痛。
他的四千两!
不,是殿下的四千两!
若殿下还在,得知此事少不得也要心痛,定会指责他没守好家业的!
孟列又在心里将常阔那老贼骂了一通。
不多时,他回到后院,来到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他无儿无女,虽在京中另有住处,但更多时候还是歇在此处。
卧房中仅点着一盏纱灯,孟列行至床后,以手旋开墙壁暗格中的机关,取出了里面藏着的一只匣子。
木匣被打开,其内仅有半枚令牌。
孟列拿起那半枚令牌,冰凉而沉甸。
殿下当年离去时,将此物留给了他,道是若有差事需交待他,来日便会使人持另外半枚令牌相见。
就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念想吗?——他总不喜欢去想这个可能。
“殿下,已经十多年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昏暗灯火下,眼角处是一年比一年更清晰的纹路:“您若再无差事示下,属下可就要老了。”
有生之年,他当真还有机会见到另一半令牌吗?
夜风拂过窗棂,寂寥无声。
随着一轮弯月渐盈,馥郁的桂花香飘满京师,中秋便到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处瞩目已久的中秋花宴。
中秋除了赏菊赏桂,亦是赏看芙蓉的好时节。
此番举办花宴之处,便在京郊芙蓉园内。
此次花宴自中秋当日始,大办三日,凡收到花会请柬的人家,皆需携家中适龄女郎前往芙蓉园参宴。
常岁宁与父兄抵达芙蓉园时,已是午后。
秋高气爽,风景宜人,芙蓉盛开,实是赏景的好去处。
但谁都清楚,凡入此园者,无人是为赏景而来。
历年中秋圣人皆会宴请百官,今日的晚宴便是为宴群臣,女眷们只是作陪而已,明日的花会才是女郎们表现的时候。
故而女席这边散得更早些,她们还需要为明日的花会做准备。
常岁宁离席后,出了宴厅,下了石阶,脚下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些守在廊下的内侍。
“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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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有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常岁宁回过头去,只见是崔璟走了过来。
他身穿玄策府上将军官袍,应是刚在外安排罢事务,身上好似沾染了夜色的寒凉,但眼底待人时一贯的疏冷气此时却隐了去。
“没什么。”常岁宁与他相处已日渐随意,“只是今日好像未瞧见喻常侍。”
她很久没见过阿增了,自从玉屑口中得知了那件事后,便未再见过了。
她未有刻意去找过他,他忙于司宫台之事,也甚少有出宫的机会。
“宫中需有人留守,喻常侍此番并未随驾。”崔璟与她道。
常岁宁了然。
原是没来。
“你若有事,也可使人寻我。”崔璟道。
常岁宁看向他,他这是以为她有事要寻喻增帮忙吧。
她笑了笑:“现下无事。”
此时,身着女官官服的明洛由厅内而出,见此一幕,脚下微顿了顿,复才敛容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未有在常岁宁身上停留,只看向崔璟,行礼罢,道:“圣人召崔大都督宴后议事。”
崔璟颔首,看向常岁宁:“我便先过去了。”
常岁宁点头。
明洛随崔璟转身之际,眉间几不可察地微皱了一下。
常岁宁刚要离开此处,只见宴厅内走出来了一群衣着鲜亮的少女。
“常姐姐!”
姚夏朝她快步走来,和往常一样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
常岁宁的视线却被一名被众人拥簇围绕着的绿衣少女吸引了去:“那是……长孙家的娘子?”
姚夏点头,小声道:“没错,那正是左相大人家中最小的嫡女,七娘子长孙萱。”
常岁宁点头。
果然没错。
这位长孙七娘子,生得很像其大姑母——从前她父皇的那位元后,长孙皇后。
长孙家曾出过两位皇后,家中儿郎也不止一个尚过公主,这位长孙七娘子的父亲长孙垣,正是当今左相大人,魏叔易的上峰——虽和不与皇室联姻的崔氏做派不同,但长孙氏出身关陇门阀,也是实打实的士族高门。
在反对明后擅权之事上,长孙家的立场和其他士族是高度一致的。
甚至抛开此事不谈,长孙家与明后的过节还要更久远一些。
当年长孙垣的长姐长孙皇后病故,才有了明后取而代之成为了后宫之主。
而那个曾因欺负阿效被她揍过的三皇子,自幼养在长孙皇后膝下,是长孙家想要扶持的对象——
那些关于储君之位的明争暗斗她在做李效时,曾置身其中,那些来自长孙氏的手段,她自也领教过。
“我听人私下说……这位长孙七娘子,可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呢。”姚夏小声说道。
常岁宁不置可否。
应当说,长孙萱是那些士族官员眼中的最佳太子妃人选。
可在明后眼中,便是恰恰相反了。
只是,明后打算推哪家的女郎来与之一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