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喜儿来到常岁宁身侧,低声道:“女郎,楼下街上围了好些人。”
常岁宁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不着急。”
喜儿便侍立一旁。
“良辰当五日……”
“安得万里风,飘飖吹我裳。”
宴席过半,酒意上涌,气氛愈发随意,便有学子提着酒壶酒盏,三三两两地来至二楼临街的围栏边吟诗。
这番动静更是惹得楼外之人举头探看。
能被吸引而来的,除了一些爱凑热闹的寻常百姓,自也不乏文人之辈。
“听闻魏侍郎也在,不知是真是假?”
“不止,且听闻那位崔大都督竟也过来了!”
“诸位且静听,这琴声当真清妙如仙乐……不知是何人在楼内抚琴?”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由我做东,咱们也进去凑凑热闹!”
听得此言,来得早一些的便摇头,“你们怕是不知,今日这登泰楼已不接待其他食客了,二三层皆被常大将军府包揽下来摆这拜师宴!”
“那楼下呢?”
“楼下被一位崔家郎君包下办庆功宴呢。”
“这……”
众人无不遗憾失望地叹息。
“本以为能有机会一睹乔祭酒魏侍郎真容风仪呢……”
也有人仍不死心地抬头看向于栏边作诗的年轻学子们:“那些都是国子监的学生吧?”
“没错……此番能受邀前来的,必然都是监生中的佼佼者了。”
“大多都是举子,好些是明年要下场春闱的……”
当今圣人整肃科举之风,甚至不惜对裴氏下手,于明年春闱前换下了礼部尚书,这般举措意味着来年等待着这些寒门举子的,将是一个空前公正,甚至于他们而言‘过分公正’的考场。
此时,看着那些于登泰楼上把酒对诗的学子,思及这些人或将出现在来年的杏榜之上,继而经殿试,为御笔钦点,以寒门之身入朝堂,楼下众人只觉心潮愈发澎湃向往。
只可惜他们被隔绝在外,不能入内。
失望之心愈重,有人摇头叹息要离去时,只见栏边那一群着长衫的学子间,忽然多了一道少女的身影——
那面容白皙的少女上前来,众人只见其着淡青襦裙,梳双髻,发间一支白玉簪正如云入青山,有风拂起其臂间披帛,似要乘风飘然而去。
“今日之宴为我所设,虽作拜师之用,亦有以文会友之心,诸位若有雅兴,只需以诗为柬,即可入内相叙——”
那少女含笑抬手执礼,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飒然洒脱,却有十足诚意在:“我等且于楼内恭候诸位。”
她既如是道,她身侧那些学子便也跟着她抬手相邀。
楼下众人下意识地抬手还礼。
待见那少女转身回了楼中,众人才回过神来细品:“那便是常家娘子了罢?其方才说要……以诗为柬?”
此事也经仆从之口,很快传到了席上的常阔耳中。
常阔一拍大腿:“好啊,这个主意好啊!”
说罢继续喝酒。
他只知“好”,但这个“好”主要是“闺女做什么都好”,除此之外,热情待人也为“好”,再多的就没有了。
非是他想得浅,而是草莽出身武将的身份让他无法以文人的角度去深想更多。
他身侧坐着的崔璟却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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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子自幼生活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是以文铺就堆砌。
崔璟握着酒盏,下意识地看向楼外的方向。
文人心性如此,尤其贫寒出身者,更易信奉所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若她今日直接相邀,碍于身份悬殊,自尊自卑使然,许多人都会因此却步——但她提出了以诗为柬,将此宴真正变作了以文会友的风雅地,给予了他们尊重和展露才学的机会。
而除了自尊自卑,许多文人往往又有或多或少的自傲,若她来者不拒,他们或又会生出“若凡夫俗子人人皆可入内,此庸俗之所我自不去也罢”的心思——但她提出了以诗为柬,便很好地帮他们筛去了不愿为伍之人,也给足了他们保留自傲的条件。
同时,她也帮自己筛去了不需要的人。
她只需要她需要的那些人入内。
崔璟的视线落在了重新在乔祭酒下首落座的常岁宁身上。
他此时,才真正明白她使人散布消息的真正用意。
她要的热闹,并非是寻常意义上的热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不难预料。
但最终会演变成什么,却无法估量。
楼下得了常岁宁的交待,已在堂中支了张小几,于其上铺纸研磨,由两名书童坐守。
“我且去试试……”
有一名年轻的文人上前来,口中成诗,被书童抄下,再署上名姓之后,便被请上了二楼。
一步步迈上楼时,那文人犹觉不真实,楼上的琴声诗声谈笑声,织成一幅儒雅崇高而遥不可攀的画,夹带着冰盆冒散出的丝丝凉意,如梦似幻地在他面前铺展来——
而现下,籍籍无名的他,竟也要成为这画幅中的一个了。
“还真被请进去了!”
“我也来!”
“赵兄先请——”
“……”
眼看着先后十数人被请上了楼去,胡焕有些迟疑地问:“咱们还需要上去给常娘子撑场子么?”
刚准备上楼的崔琅回过神来:“快快快!”
场子固然不需要撑了,但位子得抢了!
作诗谁不会?
无非是好与不好的区分罢了。
堂堂崔氏子,好的想不出来,不好的还诌不出一首来吗?
崔琅赶忙挤上前去。
“公子要去吗?”昔致远身边的书童问。
“当然。”青年笑着抬脚走上前去。
很快,登泰楼拜师宴,“以文会友,以诗为柬”一事,风一般在四下传开。